《常鳴屋 [Chinese]》《靈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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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死亡是什麼感覺嗎?

在我的家鄉,靈孩可以預見人死前的過程,他們會身臨其境的替將要死去的人感受一遍過場,這只是一種預告,并改變不了什麼現實,不幸成為靈孩的孩子下場都是一樣的,日漸消瘦,最后死在床上或者母親的懷抱里,唯有極少數的幸運的孩子存活了下來,長大后都不記得小時經歷過什麼,看著和普通人無異樣。

我叫李祥榮,我就是其中一個靈孩,這是奶奶告訴我的,關于我小時的記憶腦中一片空白,沒有朋友,也沒上過學,奶奶說她本來以為我七歲的時候會死在床上,結果我第二天醒來和平常沒什麼兩樣,奶奶怕我繼續成為靈孩就讓舅舅把我接走,從那之后我便生活在城里,在城里上學,有了朋友,關于老家的事情就像失憶了一樣,沒有一點印象。

在我十一歲的那個暑假,我跟隨舅舅一起去老家看望奶奶,奶奶看我健康的長大了很是欣慰,做了很多好吃的東西,她說我小時候最愛喝排骨湯,結果我一聞到就惡心,她說我最喜歡吃她炸的春卷,我吃了一口差點吐出來,我想應該是水土不服,習慣了城里的飯,再一吃油多的就會惡心。

我住在奶奶給我收拾的房間里,她說這是我住了七年多的屋子,不是騙你,我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這對我來說就是別人的家,但我的身體好像有本能反應,在下床的時候我會不自覺的離床尾遠點,我好奇我為什麼會這麼做,于是坐在床尾下床穿鞋,結果被釘子劃破了腳后跟,還好只能算是擦傷,沒怎麼出血,我找來了一把錘子把釘子砸了進去,然后順著床找了一圈,一共砸了五六個釘子,還好我提前看了看,不然哪天晚上起床不得把我給刮的遍體鱗傷啊。

村子里的孩子們都沒接受過什麼正經的教育,他們看見我也不敢來找我說話,我用新買的玩具吸引他們過來,沒幾分鐘大家就熟悉起來了,一個年齡比我大點的男孩叫王曉,他只知道自己生日,不知道具體哪年出生的,上了兩年學,明年就要出去打工養家;一個9歲的女孩叫李欣欣,她運氣算好的,有一個在外發展的不錯的姑媽,今年下半年就能去城里生活了;還有一個據說是三四歲時和我一起玩過的男孩,他叫葛平安,今年也是11歲,家里窮,上不起學,每年都跟著去地里種地,我看他的情況只能在村子里過一輩子了。

他們總是要我給他們講城里的生活,我也不明白,每天上學放學的生活有什麼好聽的,他們最喜歡聽城里都有什麼他們沒見過的東西,我跟他們說,等我有錢了就帶他們去城里玩,算是給他們立下了一個小小的承諾,我也是真這麼想的,外面可比農村好玩多了,一輩子待在這里多苦啊。

平安說我們小時候經常一起去山上采蘑菇,有一次采了毒蘑菇,差點被他爺爺給吃了,我倆挨了一頓打,他屁股上至今還有柳條抽出的疤痕,他說我當時被打的是后背,我是一點都不記得了,他們就拉起我的衣服,真的在我后背看到了幾條已經變得很淺的疤痕,我看不見,不太相信他們說的話,就找奶奶問,奶奶又因為這件事情把我給罵了一頓,說我當初凈帶著別人家的孩子胡鬧,還好葛大爺沒吃,不然我身上得背上一條人命,哪還有被打幾下這麼簡單。

“舅舅,你說我咋啥都不記得了?平安說我們一起玩過,我看他就陌生。”

“你小時候發過高燒,可能腦子燒糊涂了,不然咋回回考試七十多分。”

“哎呦,考試和記事哪能是一回事啊,那是我不想學。”

“不想學你就留在村子里別回去了!”

我看舅舅要發火了就趕緊跑出去玩了,今天王曉要帶我去他們學校里玩,他很想念書,他剛學會認字,已經認識不少字了,掙了錢要繼續念書。

這個所謂的學校就是一個用土磚和木頭搭建的普通農房,條件也太差了,冬冷夏熱的,連個風扇都沒有,夏天光被蚊子咬了,他們還能有心思學的下去,我是真的佩服他們。

他帶我看他的課桌,里面還有他的作業本和鉛筆,他的字寫的比我好,規規整整的,他看著自己作業本的樣子就像看什麼寶貝一樣,我想讓舅舅幫幫忙,帶他一塊去城里上學,把平安也一起帶走,欣欣應該不用我管吧,她不是還有姑媽嗎。

這間教室我好像來過,我記得黑板后面有一個洞,洞里有什麼東西,我走過去拉開了黑板,里面有一個被老舊報紙堵上的洞,我把報紙拿出來,最里面有一個白色的紙,看上去紙里好像包著什麼東西,我用手去拿,勉勉強強抓得住,用了很大力氣才拽出來的,里面的東西有一些棱角,卡著墻,硬拽它是很費力的。

這是一個像是包過零食的那種油紙,聞著有一股花生的味道,我打開它,里面有一個小本子,還有幾個生銹的鐵釘,鐵釘被包在一塊深藍色的小布里,我沒拿穩掉了一個,我撿起來那個釘子,上面有些深褐色的東西,像是什麼油漆,我把釘子包好,打開那個小本子想看看里面的內容,這個小本子和我的手掌一樣長,封面是白黃色的,上面什麼都沒有,只有一些看上去已經很久的茶漬,第一頁沒有字,紙的下半部分很干,可能不小心被水給泡過然后又干了吧,下半部分很黃,第二頁正中間寫著“芬”,從第三頁開始就是我看不懂的字了,這字看著像中文,我咋怎麼看都不認得,王曉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的,問我在看什麼,我問他能看懂這是什麼字嗎,他看了一會好像想到了什麼,把本子搶過去翻來覆去的觀察著。

“這是反的字,你看,”他把本子拿在半空中,打開一頁反過來讓我看背面,“這是反著寫的字,我以前和同桌經常這樣傳紙條,老師抓住了也不知道我們寫的是什麼,我們就說是在練字。”

還真的是他說的這樣,反過來看就能看明白上面寫的是什麼了,是一句話,“與芬遇相逢,勿忘我”。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勿忘我我倒是挺清楚的,舅舅家里就有好幾盆這個花,我每晚睡覺前都會跟它們道晚安。

后面寫的要麼是一些古詩,要麼是一些我看不懂的數學符號,還有一些英文單詞,從第十二頁開始就沒字了,最后一頁有一些褐色的渣渣,有點像是從生銹的鐵上掉下來的渣渣。

我帶著這個本子回家了,想找找書,查查它上面都寫了些什麼,奶奶家里的書不太多,她不識字,這些書都是我爸小時候讀的。我爸一生挺坎坷的,舅舅說,他小時候上不起學,就撿別人家看過的書看,前前后后一共攢了十幾本,他自學了不少知識,偷偷跑去教室外聽課,一天要做好久的農活,好不容易長大了有機會出去了,在外面也受了很多欺負,和我媽攢了些錢才生下了我,兩個人忙,就把我放到村子里讓奶奶帶,結果在我四歲那年他們一起出車禍去世了,我爸臨死前手里一直抓著奶奶給他求的保命符,我就知道這些迷信的東西不可信,保命符真管用的話他們也不會死,從那之后我就不再相信什麼神仙鬼怪。

爸爸的書大多都是一些語文課本,還有一本字典,是別人送給他的,書雖然很破舊,但邊邊角角很整齊,我的書的邊角都是卷起來的,英語老師還因為我的書太邋遢罵過我。

我把所有書翻了一遍都找不到與本子上對應的詞句,我想也不太可能找得到,這個人的筆跡顯然是大人的,應該是哪個老師寫的吧,大人們看過的書據說比我吃過的飯還要多,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我們班主任經常這麼說。

我是個不會鉆牛角尖的人,找不到我就不找了,那個本子就放在爸爸的書架上,我怕被奶奶扔了,專門藏在書中間,從旁邊看一點都看不出來,我可真是個天才,不是我自夸,我藏東西一向很有一手的,雖然被我藏的東西我最后都找不到了,不過這也說明我是個藏東西的高手。

慢慢的我就把那個本子的事情給忘記了,直到奶奶說要整理書架,把爸爸的舊書都給賣了我才想起來有這回事,我不想賣,這是爸爸為數不多的遺物,奶奶認為這些東西都是破爛,不管我怎麼鬧,最后她還是拿那些書換了三塊錢,然后給了我五毛錢當做補償,我沒要,一氣之下跑到山頭上,沖著一個廢棄了很久的河溝大喊“我最討厭奶奶!”,河溝里一個東西動了一下,把我嚇的差點掉下去,那個東西站了起來,原來是一個老頭,這個老頭被村子里的大家稱為“瘋牛”,他屬牛,平常像個瘋子一樣,平安說他以前還發過瘋牛癥,他有家,基本上沒回去過,他家院子里都是雜草,有些雜草快到我脖子那麼高了,他從來沒傷過人,也就沒人管他,任他在村子里瘋來瘋去的,他也是組成村子的一部分。

我本來以為他會拿石頭砸我,沒想到他走到我腳下的位置,用那雙讓人害怕的雙眼與我對視,下一秒我便在床上醒來,我打開燈,記憶回溯,我今天早早的便睡下了,我不記得自己有去過那個河溝,也不記得見過瘋牛,難道那都是夢嗎?我記得奶奶給我錢后我去小賣部買了一塊巧克力糖送給了欣欣,然后我在她家里一直玩到五點半就回家了,吃過飯洗了澡,睡覺的時間也不過才八點半而已,現在已經三點十七分了,我真的不記得我有去過那里呀。

我再也睡不著了,起床偷了點零食吃,坐在客廳看著靜音的電視,我盡量動靜小點,怕他們被吵醒然后罵我一頓,像這種夜里獨自一人邊看電視邊吃零食的機會,那可是像用一毛錢抽到了一個炫酷的機甲玩具一樣珍貴,這還得多虧了那個瘋牛,不是他我也不會醒過來,下次見了他請他吃個糖答謝他。

我的身后好像有人呼吸,我不敢轉過頭,我的后面明明是墻啊,呼吸聲越來越急促了,漸漸的蔓延到了我的頭頂,就現在,在我的頭頂,有一個男人用鼻子用力的喘著氣,我不敢說話,電視突然黑屏了,房間里的燈也被關掉了,我的影子被月光映在電視屏幕上,以及,我身后那個人的影子……

我的頭被人用花色的布罩住了,雙手雙腳都被捆了起來,他將我扛到了一個房間里,這個房間里有回音,地上有些潮濕,我完全聽不見外面的聲音,只聽得到他出去后關上門時,那個鐵門由于生銹而發出的特有的噪音。

我不知道自己在這里待了多久,只感覺到自己很餓,沒忍住尿了褲子,他回來的時候拿著水與生冷的硬饅頭,把布拉到了我的鼻子附近,只讓我露出嘴吃飯,饅頭硬的快要啃不動了,還有一股酸味,我不想吃,但我的嘴總是不自覺的自己張開,水的味道也像雨水。

當我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在自己的床上,我坐起來揉了揉眼睛,努力想要回憶起夢的內容,看來我又做了奇怪的夢,以前總是做奇怪的夢,醒了就忘了,我明明記得每次的夢都很嚇人很難過的,在夢里還哭過。我把這件事情跟王曉說了,他微張著嘴半天沒有說話,平安推了推他他才反應過來。

“你這樣,多久了?”

“偶爾一次吧,第一次的時候是剛去舅舅家沒多久的時候。”

“你沒跟別人說過?”

“不就是夢嘛,說了他們都當我做噩夢,我就沒提過。”

“你……最好跟你舅舅說一聲吧。”

“為啥啊?”

“你以前是靈孩啊!”平安突然大叫著提醒我,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大聲,嚇得我的心不停的跳。

“你小點聲!”王曉也被他嚇了一跳,低聲斥責他,其實靈孩在村子里算是一個禁詞,尤其對于孩子們,大人不允許孩子們私下談論這件事情,抓到的家法伺候。

“我才不信什麼靈孩呢,都是騙人的把戲,就是為了讓你們早點睡覺編出來唬你們玩的。”我是真的打從心里不相信,也很鄙視編這種瞎話的人,不會管教小孩子,凈搞些沒意義的事情。

王曉沉思了一會,最后一言不發的拉著我往村尾走去,一路上問他什麼他都不說,最后到了瘋牛的家門口,我從門縫里往里面看,真的像傳言一樣,雜草叢生,都快看不到他家屋子了,他家的門上沒有鎖,我想這種房子用鎖純粹就是浪費,王曉沒有遲疑的直接就把門推開了,我拉住他,他示意我沒關系,然后拉著我往院子里走,他家的院子里是土地,前些天剛下過雨,有些地方還有些泥,我走的很小心,盡量沒有沾上泥。

他的家還蠻大的,進了大門左邊有一個房間,以前可能是廚房,窗戶都爛了,桌子上的碗里有一些黑色的東西,分辨不出來是什麼,搟面杖在門口躺著,上面沾著灰色的土,可能是上面的面粉沒有洗過,在地上時間長了變成了灰色。

王曉帶我們走進了他家的屋子,這只是一間睡覺的房間,屋子里有一張床與一個箱子,還有一張桌子,一把椅子,奇怪的是這里很干凈,像有人常住的樣子,桌子上還有一些鋼筆和墨水,旁邊堆滿了書本與紙張,我打開一本大概的瀏覽了一下,是我看不懂的古書。

“這是我的秘密基地,牛叔送給我的。”

“牛叔?就那個瘋牛嗎?”

“他不瘋,你們以后叫他牛叔就行了。”

“你和他很熟嗎?”

“談不上熟,我小時候經常和他玩,等我長大了他就不怎麼來找我了,他人挺好的,你們不用怕他。”

我看著這些紙上的字,這些大部分都是王曉的字,怪不得他的字這麼好,原來是練出來的,還有一些我不認得的字,他說這是牛叔寫的。

“祥榮,你看這個。”

他遞給我了一個小冊子,大小只有手掌心這麼大,我翻了翻,記憶突然回籠,這里面的內容不就是我夢里的情節嗎?!

“我聽你說,你夢見進了什麼房間里,吃硬的饅頭喝雨水,我當時感覺很熟悉,想了好一會才想起來,我看過一個一樣的連環畫,就是這本冊子里畫的。”

這個冊子里面的內容基本上與我的夢一致,我繼續往后面翻,沒幾頁就翻到了結尾,那個被綁架的人死了。

“這是誰畫的?”

“牛叔。”

我想起了夢中與他對視的時候,他的目光是不是在對我說些什麼?他也是靈孩嗎?

我將王曉遞給我的小冊子挨個看了一遍,每一個連環畫的結局總有一個人死去,有的是意外,有的是人為,有的是自殺,甚至還有未出生的孩子死在媽媽的肚子里,如果我不知道有靈孩這個傳說,一定認為這個人的想象力很豐富,很適合寫小說。

那晚我帶著忐忑的心情入睡,期望不要繼續做那種噩夢了,好在一夜無眠,醒來的時候已經早上六點多了,我吃了早飯便直接去了瘋牛的家里,我想再找點有關于“靈孩”的線索,一上午了除了他畫的畫以外一無所獲。

我們四人決定去尋找瘋牛,他雖然不太正常,但是還是可以溝通的吧?他必須得可以和我溝通,不然我怎麼辦?王曉帶我們去了以前經常能見到他的地方,都沒有他的身影,我們不敢向村民打聽,一定會被發現我們的目的的。

找了他三天還是沒找到,我突然想到了那個河溝,我爬上了山頭,站在夢里的位置看著河溝里,找了一會,果然找到了一個黑色的東西,離近了看,真的是瘋牛,他死了,尸體已經僵硬了。

村長找來了醫生鑒定尸體,發現他的死亡已經超過七十二小時了,醫生給出的死亡鑒定是猝死,他今年已經五十七歲了,一生沒有好好的生活過,猝死也是理所當然的。是那天嗎?是那個夢嗎?難道,我真的來這里與他對視了嗎?

好困啊,我又睡著了,醒來后我趁著夢境還沒完全消散,急忙跑到書桌上拿紙畫了下來,隱約記得,紅色的衣服,平頭,魚尾紋,面館。

我們來村子已經將近二十天了,還有二十五天就要回去了,我必須要在這二十五天里找到一些真相,比如我為什麼會成為靈孩?之前我的癥狀明明消失了,為什麼又出現了?我會因為成為靈孩死去嗎?

我沒跟舅舅或者奶奶提過一次這件事情,我的畫都藏的很深,藏在床邊的縫隙里,只有大掃除的時候才能被他們發現吧,我之所以不說,是怕奶奶又愁的吃不下飯,我都這麼大了,也該自己解決自己的問題了,舅舅每天早出晚歸的,一回來就睡覺,他真的很累,不能再讓他操心了。

我每天都去瘋牛家里看他畫的畫,沒幾天,村長就帶人來清理他家的房子,我們趁他們開工之前把所有的書本都搬走了,王曉的學校現在還在放暑假,他班主任看我們每天都看書,以為我們認學,就同意讓我們把書放在教室里,可以每天去那里看書。

我細細的琢磨了瘋牛的畫,很有條理,就像在看電影一樣,他畫畫技術很好,我很羨慕他,比著他的來畫,東施效顰可能說的就是我這種吧。

我在吃著飯,我碗里的米飯變成了面條,湯是粉色的,窗外的天色很暗,遠處打了閃電,暴風將房頂的天線扯到了地上,電視機開始爆米花(電視沒信號的時候會一直閃很多小點點,我認為這個畫面很像在爆大米的米花),我嘴里吃的東西一下噴了出來,將面前的一桌盛宴噴成了鮮紅色,如果我不知道那是血,我一定以為那是很美味的西瓜汁。我整個人趴在桌子上,嘴里不斷往外面吐著東西,左手緊緊攥著筷子,右手拼命的想要抓住某個東西,一頓掙扎,我抓住了一件衣服的扣子,那個扣子上的花紋很獨特,很像一個動物的頭像。這場夢我記的蠻清晰的,我清楚的記得,這個人是個女人,我看到了她的高跟鞋,一只黑色的高跟鞋。

這場夢是我在教室里夢到的,中午時我很困,便趴在桌子上小睡了一會,醒來時發現才過去五分鐘,這五分鐘好像做了一個小時的夢,我趕緊把夢畫下來,跟王曉說了這場夢,他幫我改了一下畫,大致已經蠻相似的了,但還是缺點什麼。

回家的時候我們看到村長家門口有救護車和警車,圍了很多群眾,聽人說是村長家的兒媳婦誤食了農藥死了,當她的尸體被抬出來時,我看到了夢中的那只黑色高跟鞋,上面染了些血。

我沒有久留,我怕兇手會知道我看到了真相,我跑回家躲進了被子里。她一定是被殺掉的,她死的時候旁邊有人!我一定要再想想細節,再回憶一下。沒辦法,最多只能想到黑色高跟鞋,動物頭像的扣子,等等……今天明明是晴天啊,為什麼夢里是快要下雨的狂風天氣?村長家明天要舉行葬禮,或許明天我能去他們家里找到些線索,然后呢?通過一個夢證明兇手是誰嗎?警察一定不會相信的。

村長家應該是村子里建的最好的房子了,兩層豪宅,有太陽能,有電腦,還有汽車,他們家冬天都能洗澡,這應該是村民們都羨慕不來的條件吧,不過這些東西在舅舅家都是很平常的,我每天都能接觸到。

我來到了夢中的房間,這是一間給村長媽媽住的房間,可是大家所說的村長兒媳婦死亡的地點明明是在客廳的啊,我去客廳看過,我從來沒見過這個房間。村長媽媽的房間是一間大概十五平方的臥室,墻角有一張單人床,中間有一個茶幾和長木椅,茶幾的另一邊是夢中的那個電視機,我打開電視機,雖然沒幾個臺,但還都可以看的,大多都是唱戲的節目,我正打算去觀察一下其它地方,村長的姐姐就來把我和其他孩子一起趕了出去,她很兇,我要是女孩應該會被她給兇哭了。

我跟著一群小孩子上了二樓,他們家的二樓有陽臺,我坐在陽臺上看著樓下忙碌的人們,門口貼著白色的紙,還有花圈立在大門口。我抬起頭想要尋找他們家的天線,看不到,應該在最頂端吧,我奶奶家的天線就在房頂上,不上去的話看不見的,我站在陽臺觀望著四周,找到了一個梯子,估計我自己抬不動,這梯子有好幾米高,這里還有這麼多人,一下就會被發現的。

一個不經意間的余光使我放棄了這個念頭,剛才在轉頭的瞬間我好像看到了某個紐扣,就像夢里的那個扣子在我想象中的樣子,剛才明明看到了,現在仔細找又找不到了,我瞪大雙眼看著院子里每一個過往的人,排除了十幾個人,還是沒找到,我去了一樓,很多大娘坐在客廳嗑瓜子,她們喊我過去,我沒去,一個奶奶給了我一塊糖,就在低頭接糖的時候,我找到了那個動物頭像的扣子,它就在這位奶奶的衣服上。我有些震驚的抬頭看她,她笑的很和藹慈祥,這讓我開始懷疑,那個死去的女人是不是真的誤食了農藥,沒有人殺害她?眼前的這位奶奶看上去不像壞人。

我知道我騙不了自己,因為在夢中,那個死去的女人心里的怨恨與震驚一直纏繞在我的心頭,她像是在我心里留下了一個烙印,成為評斷真相的一個標準,可是我也并不能確定,她的怨恨與震驚真的是來自于被別人下毒這件事情,萬一有別的事情呢?

那一晚我失眠了,一閉上眼就是鮮血噴灑在餐桌上的樣子,我會聯想到站在旁邊的那位和藹的奶奶手拿毒藥瓶子面露兇光的樣子,從小我就被教育,要尊老愛幼,要尊敬老人,老人在我心中一向都是善良的化身,可是……他們真的會殺人嗎?

奶奶看我最近休息的不好,親自來哄我睡覺,我跟她說不要擔心,她還是放心不下,她認為我是在那天的葬禮上沾上了臟東西,專門求符來為我驅鬼,還把我房間里掛滿了桃木劍,我剛進房間的時候以為進了什麼寺廟里,可能因為心理作用,那幾天我沒再失眠。

有一個全身黑色的人,他背對我站在客廳里,客廳的燈光很暗,連墻上的畫都看不清楚,那個黑色的人一動也不動,我想走過去,腳底好像灌了鉛,又或者是我面前有一道屏障,我動不了,但我想過去抱抱他。他轉過了身子,全身焦黑,只有眼睛和牙齒還能看得見,我不害怕他,只想好好的抱抱他,我心疼他,他面對我,他的頭抬不起來,他在哭,肩膀一聳一聳的,最終我還是拼盡了全力走了過去,終于擁抱了他。

醒來后我感覺難過,舅舅以為我是又想爸媽了,他說今天帶我去吃漢堡,我說不想去,他答應晚上回來的時候給我帶回來玩具,明天我可以和朋友們一起玩。

平安家里失火了,他的叔叔放的火,好在除了他叔叔以外的所有人都沒事,我是晚上回家的時候才知道這件事情的,白天還在想平安,沒想到晚上就聽到他家的噩耗,我去找他安慰他,他說都怪自己沒有放好打火機。

他叔叔曾在五年前的一場大火里失去了自己的獨子,自從那次火災,他叔叔便成為了一個精神分裂患者,這次火災是他叔叔趁全家人都出去割稻子時放的,本來今天應該由平安看管他的,他只是去做了頓飯,他們家客廳就燒起來了。

我跟王曉與平安講了我的這個夢,沒想到平安聽到后竟然開始怪我。

“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你如果告訴我我叔叔就不會死了!為什麼!”他紅著眼睛大吼著,用右手袖子擦了一下眼淚,好像我成了他此刻最大的敵人。

王曉勸他冷靜,讓他不要大喊大叫,他還是不依不饒,繼續大叫著,“都是因為你!你明明就看到了!為什麼不來告訴我!我叔本來不用死的!”。

在一旁的幾個大人聽到了他的叫聲,好像猜到了什麼,過來阻止他不讓他繼續說下去,要拉他走,拉不動他,今天的他就像中了邪一樣,不停的指著我邊哭邊罵,我想他一定是太悲傷了,這件事確實是因為我,如果我當時多琢磨一下,或許他叔叔就不用死了。

“他是靈孩!他是靈孩!他見死不救!他該死!”平安突然掙脫開那些大人的手,沖到我面前把我撲倒在地,兩只手一下接一下的撓我的眼睛,我用力的掙扎,王曉在一旁拉他,最后他爸爸過來把他拽了起來,用力的打了他一掌,好像這一掌終于把他打醒了,他坐在地上捂著紅腫的臉哇哇大哭,之后被他媽媽帶走了。

我被王曉扶了起來,感受著周圍的人的目光,他們好像把我當成瘟神了,靈孩很該死嗎?我回了家,奶奶也知道了這件事情,她紅了眼眶,好像剛剛哭過,她沒有說什麼,只是叫我吃飯。

“奶奶,瘋牛也是靈孩嗎?”

奶奶本來在盛湯,手突然停下了,她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我,可能沒想到我會知道這件事情,她放下碗,在思考要怎麼跟我講,我告訴她直接講就可以。

瘋牛以前叫牛初五,他是正月初五出生的,他小時候不是什麼靈孩,有一次發了燒才變成靈孩的,巫婆說他只是一個暫時的容器,等到真正的靈孩出現,他才可以得到暫時的赦免,所以便出現了他的狀態時好時壞的現象。當一個靈孩死去,下一個靈孩才會出現,具體是什麼導致他們成為靈孩的,也沒人知道。靈孩是某種神嗎?我認為不是,對我來說,那只能算是第六感,畢竟我改變不了什麼現狀,我只能做一個預告,說是神,我更相信它像一個預告片,只不過通過我的身體傳達信號而已,說白了我只是一個電視機。瘋牛瘋的時候是能預見人死亡的時候,他不瘋的時候是靈孩又出現的時候,所以最后幾年他的家基本上等于荒廢了,我不在的這四年,不知道他是怎麼過來的,究竟看過多少個恐怖片,究竟看到了多少真相。

可是,靈孩沒有死去時,他又是怎麼成為容器的呢?難道我七歲的時候真的死過一次?那麼現在的我還是我嗎?

最后十天我沒再做任何有關死亡預告的夢,可惜我沒能帶著王曉和葛平安和我一起走,平安已經把我當成一個仇人一樣看待了,我去他家里找他,他站在房頂拿石頭砸我,王曉跟我約好,等他有機會進城里一定會來找我。

我回城里一待就是六年,這六年里我不斷做著那些夢,全部都是我不認識的人,甚至還有幾個穿著古裝的人,每個夢都被我畫成了漫畫,我從沒給人看過,舅舅也心照不宣的從來沒提過這件事情,我們的生活正常的運轉著,直到奶奶去世的那一天。

奶奶是意外摔倒去世的,那天她洗了澡,正準備去做飯,腳下一滑,后腦勺直接磕在了水池上,醫生說她當時并沒有死,只是昏過去了,醒過來后動不了,因為腦出血而死,我不知道她死前有多麼絕望,我只怪自己沒有早點把她接出去生活。

王曉陪我舉行了葬禮,平安雖然不再恨我,但再也不與我說話了,欣欣自從離開這里再也沒回來過。

我整理了奶奶的家,把一些沒用的東西全部扔了,我這次只能回來待十天,等高考結束后再來把房子賣掉,舅舅想讓我留著房子,畢竟是我出生的地方,我認為沒什麼必要了,奶奶已經不在了,這房子留著只會讓我難過而已。

我不敢去浴室,我不敢想象奶奶躺在地上無助的模樣,她的頭一定流了很多血吧?是不是已經干在頭發上了呢?她哭了嗎?在大聲呼救嗎?會不會已經把嗓子都喊啞了?

回去的前一天,我還是進了浴室里面,我打開燈,奶奶就躺在地上,我以為我看錯了,揉了揉眼睛,但她就躺在那里一動不動,睜著眼睛虛弱的呼吸著,她流的血不多,最后慢慢的閉上了雙眼。

我不知道我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看到奶奶死去的場景呢?我很確定我當時不是在做夢,因為王曉沒過多久便進來了,他幫我把浴室清理了一遍,他怕我難過,還把我趕出了浴室,自己做了全部的清理工作。

這種情況又一次發生了,我在公交車上看到一個老人捂著心臟倒地而亡,沒一會便重現了,那個老人突發心臟病猝死,我也確實不是在做夢。

自從在現實中能看到這種情形之后,我便常常能看得到不同的死亡經過發生,我判斷不出來那是已經發生過的還是即將要發生的,他們沒有預兆,全部都是我突然瞥到的,沒有聲音,只有畫面。

這種情況持續了半年,我的精神狀況越來越差,我吃不下飯,一出門就能見到死人,有些是從樓上跳下來的,四肢散落一地,有些是從橋上跳下去的,有些是臥軌的,第一個月的時候我只看到過七次,之后越來越多,已經多到我分不清那是現實還是幻象了。

我只能躲在被窩里,我感覺那些魂魄都圍著我,每個死去的人都站著看著我,全部都是他們死去時的表情,奶奶也在,她面如土色,葛平安的叔叔,安詳的微笑著,整張臉焦黑,村長的兒媳婦,緊閉雙眼,嘴大張著,能看的見她的舌頭根。

王曉來找我,看到我的模樣他嚇壞了,要拉著我去醫院,我跟他說我沒事,他一直放心不下,聽我講了這半年來的遭遇,他又像小時候一樣沉思著。

“聽說常鳴寺里有很神的和尚,你要不去拜拜佛?你這樣下去遲早死了。”

“人哪那麼容易死啊,再說了,我從來都不信什麼佛。”

“如果你一直這樣你要怎麼辦?”

“那就這樣唄,反正他們又不會對我做什麼。”

“你怎麼確定他們不會對你做什麼?”

王曉的這番話屬實嚇到我了,我還真沒想過這一點,萬一他們真的能傷害我怎麼辦?我雖然不信鬼神,但萬一他們真的是鬼呢?我與王曉第二天啟程去了常鳴鎮,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本來坐飛機幾個小時就到了,我不敢坐,怕在飛機上出事,一路上確實見到不少亡魂,沒想到有人會在火車上被殺害。

常鳴寺不是一般人能進去的,我們爬了三個小時的山,沒休息一會王曉便被趕下山了,他找了個賓館等我。

來見我的是一位年齡比較大的和尚,他旁邊有一個穿著黑色民國大褂的老頭,這個老頭手里拄著一個黑色的拐杖,頭戴紳士禮帽,臉上一副小圓眼鏡,留著山羊胡,這怎麼看都不是現代的人吧?

“李祥榮,我身邊的這位,便是上一任靈。”

“上一任靈?”

“不錯,他已經功德圓滿,今世就要由你來擔任此項重任。”

“等會,我擔任重任?什麼重任?”

“指引亡魂向正確的歸途。”

本來在我身邊忽隱忽現的那些死去的人們,此刻整齊的站在我的面前,我本來是在常鳴寺里,此時卻到了一條霧蒙蒙的小路上,我往前走著,看不到盡頭,只知道應該繼續往前面走,我的身后跟著數百個死去的靈魂,全部都是我所看到死亡過程的人們。

到了一座小橋前,他們依次走了上次,沒有人回頭,我隱約看到橋對面有一個亭子,里面有一個老太太在賣湯,那就是傳說中的孟婆湯嗎?這座橋,就是奈何橋嗎?我看著奶奶的背影,送了她最后一程。

當最后一位魂魄過了橋,我便又回到了常鳴寺,身邊的人不見了,老和尚與那個山羊胡男人也不在,寺廟里的人把我趕下了山。

此時我的心里有了一個從未有過的信念,那便是一定要帶領世上的亡魂走上黃泉路。回到了家里,我輟學了,找了份殯儀館的工作,我再也不害怕死人,只想問問他們,有沒有找到路,需不需要我來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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