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鳴屋 [Chinese]》《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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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兒子不是人,確切的說,他是一個怪物。

我懷孕五個月就生下了他,我們村子里只有兩個接生婆,孩子突然出生,接生婆已經勸我要做好心理準備了,沒想到他一面世就哇哇大哭,聲音洪亮的連村尾的豬群都被驚動了。

他外貌和普通人沒差別,我把這個喜訊傳信給了在遠方的丈夫,半個月后他就趕回來了,大包小包的到家里也沒喝口水就要看兒子,我還沒給取名字,他想讓兒子叫錢來,早產還這麼健壯,一定能給家里帶來錢,我一聽就給駁回了,兒子又不是吉祥物,取這種名字長大了凈給人笑話,老公嘲笑我沒文化,一點都不相信風水,我們商量了一天,最后決定給兒子取名叫安康,柳安康。

老公只能在家里待兩天,他走的時候我抱著兒子出門送他,他親了我們一口,戀戀不舍的不斷回頭看我們,他說他想明年接我們一起去鎮里生活。

兒子長得比普通小孩子都要快,才三個月就會叫媽媽,半歲就會走路,一歲的時候已經會和我對話了,我以為我的孩子是個天才,從村長那里買了幾本書,想要在他上學前教給他一些基礎的知識,我雖然文化水平不高,最起碼的詩詞還是能看得懂的,兒子也爭氣,才兩歲就識千字。

老公每年只有重大事情或者過年時才能回家,每次都要趕五天的路程,回來一次很不容易,我怕久了兒子會不認得他,就寫信問他什麼時候能讓我們搬過去,或者他回來,我們一起在村子里種地,日子怎麼樣也都能過得去,最重要的是一家人在一起,他回信說要再等兩年,到時候可以讓安康直接去鎮里上學,我就在家里織布種田,他繼續在快綠閣里工作,等到攢夠了錢我們一起開家小食店,就再也不回村里了,以后就在鎮里安家。

安康和一般孩子不一樣,他平常喜歡坐在河邊看日落。他從來不出去交朋友,村子里同齡的孩子大多也才剛過了穿開襠褲的年紀,我怕他出去接觸一些年齡大點的孩子學壞,每天都是把他帶在身邊,他倒是在我身邊玩的很自在,大多數時間都在看書,他說他喜歡書里的知識。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照顧好地里的蔬菜,保養老公喜愛的弓箭,把家里打掃的一塵不染,隔三天就去早市買些肉和零食,有的時候還會淘到一些古書,安康很喜歡和我一起去逛早市,他不喜歡晚上,每天都要在天完全黑前入睡,不用哄他睡覺真的省了我很大的功夫,每天只需要考慮做什麼給他吃能讓他長得更壯點。

今年過年的時候老公提前五天回來了,他說他明年能發財,如果發了財,我們半年之后就能搬過去,我不知道他都在外面做些什麼事情,我只想相信他做的是一件好事,我會在背后支持他,我也不會過問太多。

安康和他之間關系有些微妙,兩個人一起在房間里的時候什麼都不說,只有我在房間里才會說話,可能是安康沒怎麼見過爸爸,還以為爸爸是陌生的叔叔吧,我想等到我們一起生活的時候他們就會熟悉了。

安康話很少,我偶然一次跟他提到過我們要搬家去鎮里,他突然停下了手里正在畫畫的筆,沒有說話,沉默了將近一分鐘,他說,“我們會搬到什麼地方?”

我順了順他的頭發說,“我們會搬到常鳴鎮,你爹說等到我們攢夠了錢就能買自己的房子了,到時候我們一起選地址,好嗎?”

他看我的眼神讓我這一生都難以忘記,那是一雙攝人心魄的眼睛,好像能看透我的本質,他的瞳孔明明是深褐色的,我卻能看到像寒冰一樣的顏色覆蓋在他的雙瞳里,他面無表情,只是這樣盯著我看就讓我感到畏懼,他的嘴唇輕啟,淡淡的吐出一個字,“好。”

五個月后我們搬去了常鳴鎮上的一家四合院里,我們暫時要和其他人家合租,等一年后才能買房,村子里的房子已經被賣掉了,我們比較幸運,賣給了一個大老板,他收購我們家的地要用來開牛場,沒有壓價就收走了我們的房子,還幫我們搬了家。

安康不太適應鎮里的生活,前三天他不吃飯也不出門,只是躺在床上看書,他說他不餓,讓我不要管他,我真的不能放任他不吃飯,他才兩歲半,正在長身體,不吃飯怎麼能好好長大呢,可是不管我用什麼方法他就是不吃,只好作罷,等他餓的時候再做給他吃。

老公每天早上天剛亮就出門,夜里才回來,我心疼他,每晚都等他回來才睡覺,他不讓我等,讓我正常休息,讓我好好養身體,等到安康去上學了我們再生個女兒。

我第一次發現安康和普通孩子不同的時候,是某一晚他在睡覺時。那天晚上我照例在等老公回來,我趴在桌子上打算瞇一會,被一聲從未聽過的鳥鳴聲吵醒,我以為是隔壁孫老頭的鳥偷跑出來了,想要提燈出去提醒他,剛坐起來就又聽到了一聲鳥鳴,很清晰,很干凈,我以為鳥偷跑進我們房間里了,提著燈把房間里每個地方都找了一遍,什麼都沒有發現,最后我順著鳥鳴聲尋找源頭,發現是從兒子的床上傳來的,我輕輕的走過去,怕驚動安康或者是那只小鳥,燈光慢慢的從床底蔓延到他身上,最后照在他臉上時,他的樣子將我嚇出了一身冷汗,我揉了揉眼睛,我沒有看錯,他的臉與狼狗的五官融合在了一起,他大睜著雙眼,瞳孔像夜晚的貓,他張著嘴又一次發出了剛才的鳥鳴聲,雖然他睜著眼睛,但是他好像沒有視野,完全看不到我在他面前,我不知道安康到底經歷了什麼怪病,又或者是我現在在做什麼怪夢,我只想確認他沒事,我伸出手搖了搖他的肩膀,他在發抖,我放下燈將他抱了起來,好在他只有頭變得奇怪,身子上一點問題都沒有。他在不停發抖,我像他小時候那樣把他抱在懷里,慢慢的,他冷靜了下來,臉上的狼狗臉也慢慢的消退了,他的眼睛閉上了,頭上在不停的出汗,我拿毛巾給他擦汗,他再次睜開眼,瞳孔的樣子還是沒有變化,我只記得我和他對視,接下來就沒了意識。

等我醒過來時發現我正趴在桌子上睡覺,我打開燈走到床邊看了看安康,他正安詳的睡著,我摸了摸他的臉,一點變化也沒有,我想剛才或許是做了一個噩夢吧,我走到桌邊打開鍋蓋,菜都還是熱的,或許我剛才只是睡著了然后做了個夢?應該只有這一種解釋,也只能有這一種解釋。

安康在三歲的時候就去上學了,他的老師說他從沒遇到過這麼聰明的學生,才三歲就可以背下論語全篇,我們都為他自豪和驕傲,老公說要攢夠了錢,送他出國留學,學學洋人的玩意兒,我倒是覺得留在家里最好,陪在我們身邊一輩子,那才是家該有的樣子。

在安康四歲的時候我們搬了家,搬到了常鳴寺山下的一個宅子里,是一個二層院子,一共有六間臥房,后院還有一大片土地,我可以在那里耕田,有一棵大樹,自從搭建了樹屋之后,安康每天都要上去待很久,這和以前的房子相比,簡直就是豪宅,我每天都感覺很幸福,現在的生活就像天上人間,唯一不美滿的就是我懷不上孩子,我們試了一年了,一點動靜都沒有,看過大夫,讓養身體,下個月就要去拿藥煎藥吃。

這天夜里我突然醒來,感覺外面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飛,我拿起煤油燈走到院子里,一片寂靜,以為又是自己太操勞出現了幻覺,走到了安康的房間門口,想從窗戶里看看他睡得好不好,他沒在房間里,他甚至都沒在房間睡覺,被子整齊的疊在床頭,睡衣也還在椅子上沒有動過的痕跡,我有點慌張,這孩子都是一到天黑就睡覺的,怎麼會不在床上呢?我每個房間都找了一遍,都沒有他的身影,我跑去后院,想看看他是不是睡在樹屋里。

我跑到樹下,把燈放在了地上,順著梯子爬上了樹屋,里面也是空無一人,只能通過月光隱約看到他的書本和玩具,我正準備下去的時候,不經意間透過樹屋的小窗看到有什麼東西在天上飛著,等我看清那個飛著的東西的時候,我的腿已經軟了,我全身發麻,嘴唇發白,身體不停的顫抖,我看到了一個怪物。

那個怪物身長大概七尺,有一對雄鷹一樣的翅膀,它的眼睛像翡翠一樣在夜里泛著綠色的柔光,那明顯是蛇的瞳孔;它有一條蛇一樣的尾巴,四肢像馬一樣健壯,只有三個指頭,和鳥類的爪子一樣;它身上的毛發覆蓋了全身,自翅膀的黑色慢慢的往身上其它部位蔓延,直到變成白色,看上去像狼的毛發;它的身子顯然是人的身體,生殖器比普通男人的還要碩大,有著鹿的鼻子和人的嘴巴。

我想這又是我另一個噩夢吧,掐著自己的左手試圖醒過來,結果除了疼痛沒有其他變化。我癱坐在樹屋里,聽著外面的那個怪物一遍又一遍的發出不同的叫聲,它先是像雄鷹一樣長鳴一聲,繼而轉換成了貓叫,再來就是狼嚎,鹿鳴,它有蛇的舌頭,不停的吐著蛇信子,它發現了我,不到兩秒,它便飛到樹屋前,透過窗戶凝視我。

我想跑,但它的眼睛有蠱惑力,把我整個人都定在了原地,它又像馬一樣鳴叫,一邊吐著蛇信子一邊在半空中起舞,它好像很享受外面的狂風,就像那是對它的一種洗禮,它一會直沖天空,一會以水平線翱翔,天空中雷電轟鳴,都像是在給它伴樂,閃電自山頂劈下,正好劈到它的位置,它發出了一聲我從未聽過的嚎叫,那聲音好像惡魔的吟唱,接著它垂直的墜落進了山林里。

我又能動了,連滾帶爬的禿嚕下了樹屋,我撿起煤油燈飛快的跑回房子里,又把每個房間都找了一遍,還是沒有安康的蹤影,我怕他不小心出來碰上那個怪物,還是說,他早就被怪物抓走了?這個念頭差點把我嚇暈過去,我拿起傘和一把洋槍,這把洋槍是老公給我的,他讓我放在家里防身,只有危急關頭才能拿出來保命。我換了身方便的衣服和鞋子,留下一張字條,一會老公如果回來好知道我去了哪里。

這個山林是我從來沒去過的地方,這是常鳴寺山下的一處樹林,據說有人進去找藥材就沒再出來過,里面布局奇特,很容易迷路,聽人說,是常鳴寺里的一位已經一百多歲的住持年輕時布下的陣,為了保護里面的動物,讓它們不受侵擾的生存下去,也有人說里面有前朝貴族的墓穴,貴族死前找高人為自己設防,防止日后墓穴被盜。我不知道這一趟到底會發生什麼,我或許會像那個人一樣出不來,也或許會遇到猛獸襲擊,但我找不到兒子,我只能去。

上山路現在還好走,雖然打雷但還沒下雨,地不滑,我自出生起還沒遇到過這樣的天氣,狂風大作,電閃雷鳴,可是就是不下雨,這風都可以把小孩子刮跑了。

入口有一塊牌子,上面寫著“密林禁入,后果自負”,這塊牌子是三十年前一個老人立下的,聽說他進過山林里,數年后安然無恙的出來了,衣服破舊,頭發亂糟糟的,胡子拉碴,他出來后第一件事就是立牌子,從此不提自己到底經歷過什麼。

手電筒的光太弱,還不如閃電,我索性就把它收起來了,我朝著怪物落下的方向走著,這里確實像他們說的,是個迷宮,我也不清楚自己走的方向到底對不對,每走一段路都要在樹上做標記,然后抬頭看看我家的樹屋,確保我能看到,只要能看到,就說明我離入口還不遠。

或許是我足夠幸運,沒一會就看到被砸塌的樹,樹枝與葉子灑落了一地,地上有一塊圓形的凹痕,怪物不見了,難不成它飛走了嗎?被閃電擊中還能繼續飛,這個怪物是不是有點太強了,我只靠一把洋槍能擊倒它嗎?我在這里做了一個很大的記號,在地上用樹枝挖出了一個洞,然后把紅色的毛線插在這里,我拉著毛線慢慢的往深處走,地上沒有什麼腳印,或許這個怪物恢復正常后飛走了。

我走到了一個山洞里,洞口有些血,不知道是什麼生物的,我拿出手電筒照著前方繼續往里面走,走到了一個分岔路口,我用手電筒往里面照,兩邊都看不見前面的路,我最后選擇走左邊的,紅線已經到頭了,我拿著刀在墻上邊走邊刻,走了大概有兩分鐘,深處傳來了一些光線,這是很奇怪的,現在是晚上,而且烏云密布,這光是怎麼來的?我帶著疑惑膽戰心驚的靠近,很怕是那個怪物,離的越近,光就越明亮,直到我整個人被籠罩在像是太陽的陽光里一樣。

等到我慢慢適應這個光源之后,眼前的景象令我詫異不已,這是一片綠野奇林,我現在正站在一個臺子上,太陽正完好的立在天空上方,映入我眼簾的,是一個空曠而美麗的草原,遠處有一片花海,鹿群正在里面嬉鬧,天空中偶爾飛過嘰嘰喳喳的鳥群,天鵝在湖里游泳,白狐與白孔雀在追趕彼此,羚羊群站在山峰吃草,金絲猴群正躺著曬太陽,一些母猴子在照顧剛出生的小熊貓,天空中偶爾路過的一些鳥類是我從未見過的,它們外形奇特,好一處萬里無云的世外桃源。我回頭看著來時的路,一片漆黑,不敢相信自己步入的這塊圣地是真實存在的,動物們看到我并沒有驚慌,反倒是我,像一個被圍觀的動物一樣不自在。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我早已經習慣去接受那些不在我認知范圍內的事物了,我順著臺階走下來,想看看那個怪物是不是藏在了這里,我剛要邁下最后一節臺階,一群金絲雀就向我飛來,不停的啄我,直到我連滾帶爬的跑回臺子上它們才作罷,我想它們是不歡迎人類的到來的,我只能站在臺子上四處張望,企圖看到那個怪物,這樣做是徒勞的,只要我的身體一超過動物門規定的界限,就會有不同的鳥類來襲擊我,我的胳膊已經被啄腫了好幾處,我想怪物也不太可能在這里,這里的動物雖說有很多我沒見過的,但還算比較正常,沒那個怪物那麼恐怖,我只得轉身離開,想去另一邊看看,或許那邊和這邊是相反的。

我沒有猜錯,這邊是夜晚,和外面的天氣一樣,狂風大作電閃雷鳴,一滴雨也沒有,因為是夜晚,我完全看不到遠處的景象,只能看到附近有很多毒蘑菇,我能聽到不同的動物嚎叫,和那個怪物相似,我基本已經能確定這就是它的老巢了,就在我想要踏入的時候,一雙爪子將我抓了起來,我的身體離地面越來越遠,我不敢亂動,衣服質量不好,我隨時會掉下去,最后我被放在了一處高山上,它降落在了我的面前。

這就是我在樹屋里看到的那個怪物,它繼續用它那攝人心魄的眼睛與我四目相對,這個眼神很熟悉,冰冷的目光中透著能看透人本質的銳利,我不敢動,我怕它會把我生吞活剝,可是安康還在等著我,我不能就這樣被打倒,我打開手電筒照在了它的眼睛上,它顯然受驚了,將手電筒拍打在地,一腳就踩碎了,這束光線吸引了其它怪物的注意力,它又一次抓起我往出口飛,身后跟上了很多怪物,每一個都樣貌不同,看到我都像看到了晚餐一樣興奮。

那些追趕我們的怪物很顯然沒辦法從那個山洞里出來,這個抓我的怪物沒有要傷害我的意思,它一路將我帶到了我們家的后院,最后把我放在了大樹下,它站在我的面前,發出了一聲獅子的低吼便揚長而去了。

我心情很復雜,選擇了相信這個怪物,相信它沒有抓走我兒子,我再次回房間找安康,他還是不在,我想只有等明天的時候去報官了。

我睡了一覺,醒來時還是晚上,老公也沒有回來過,鎮子里沒有一處亮著燈,就連官府都大門緊閉,我敲門也沒人回應,我不知道這是怎麼了,鎮子里從未有過這種寂靜,大街上一個人都沒有,連野貓也不見了,狂風還是不斷的侵擾著我們,和昨晚的天氣相同。我又回到了后院,期望能見到昨晚那個怪物,想從它那里得到一些線索。

它果然在,不過又長大了一尺,外貌也有了改變,它的鹿鼻不見了,變成了人的鼻子,生殖器消失了,爪子變成了四個指頭,肚子上的毛也消退了,露出了肚臍,這就像是一個動物孵化的過程,難不成這怪物最后要變成人的形態嗎?

它的眼神依舊犀利,它扔下一張紙后離開了,我打開那張紙,上面寫道:安康現在安康,他后天就來見你。

難道是這個怪物寫的字嗎?這完全是安康的筆跡,為什麼是這個怪物來向我傳話?安康到底在哪里?

這一夜我睡的很好,醒來時依舊是晚上,同樣的天氣,同樣的小鎮,我感到害怕無助,就在我在院子里踱步的時候,我看到了常鳴寺的燈光,這盞燈就像為我上了發條,給了我無限的希望,我終于看到有人存在的跡象了,我拿著和前一天相同的裝備就上了山,等我爬到山頂的時候已經過了三個小時了,我大口的喘著氣,這里的和尚也不知道是怎麼堅持每天爬這麼高的山的,我從心里佩服他們。

我用力的敲了敲門,然后趴在門上聽著里面的動靜,沒有人的聲音,只有風聲吹進院子的呼嘯聲和偶爾的雷聲,我不停的敲門,敲了大概有十幾分鐘,才聽到一個老人的聲音,“停——”。

終于得到了回應,我欣喜若狂,朝著里面大喊,“方丈!能開下門嗎?幫幫我!”。

門果然開了,只不過好像是被風吹開的,院子里只有一個須眉交白的老和尚,他或許就是那位傳言中封禁山林的老方丈。

“進來吧。”

我走了進去,寺廟里并沒有點燈,我一路跟隨他到了禪修室,他示意我坐在他對面,他點著了沉香,點燃了一個白色的蠟燭。

“方丈,你這里怎麼都沒人啊?”

他沒有說話,拿出了一張紙和毛筆,寫下了一個字:清。

“這張字,你應從現在就帶在身上,無論如何都不可取下,等到七日后,你便無事。”

我收下那張紙,不太明白他這麼做的原因是什麼,我還沒來得及問別的話,方丈就讓我離開了,他說,一切自有安排。

我回到家里的時候倒頭就睡著了,再次醒來的時候依舊是晚上,字條上說今天就能見到安康,我一醒來就去了后院,在路過廚房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我一點都不餓,這真是少見的事情。

怪物飛來了,它身上的毛已經差不多褪干凈了,如今與人不同的地方,應該只有它的四肢,翅膀,以及它的雙眼。

“我是安康。”

我以為是自己聽錯了,這怪物雖說是像人一樣說話,但聲音沙啞,就像是躺在病床的人突然醒來要水喝一樣。

“你是安康?你真的是安康?”我不可置信的問他,這怪物怎麼可能會是我兒子?我是人,怎麼會生出一個怪物來?

“我沒時間跟你解釋了,我需要你幫我,不然你我就要永遠困在這個世界里。”

我只能選擇相信它,因為這一切都太荒謬了,“我要怎麼幫你?”

“你要每天幫我抓十條蛇,然后把蛇膽碾碎,將蛇膽涂抹在你在山林里做記號的那些樹干上,第七天順著那個路線來山洞里找我,找到我之后將我帶出來,記住,一定要抹夠七天,將我帶出來時不可以回頭看我,不管發生什麼都不可以回頭!”

我認真記下他說的這些話,摸了摸他的臉,我的兒子竟然會變成這個樣子,讓我感到很心疼,我說,“你去吧,我一定會照做的,我一定會把你帶出來的。”

他抖了兩下身子,翅膀張開后便飛走了,我看著他走的方向,不知道他到底經歷過什麼,他從出生起就不尋常,或許他在我肚子里的時候已經注定了這不同凡人的命運,我想我只有做好他的后盾,才能確保他的安危。

我做了一些抓蛇的道具,一共要抓七十條蛇,運氣好的話還好說,運氣不好的話,如果碰到毒蛇了怎麼辦?那我們娘倆都要喪命在這里吧。

我翻了安康房間里的很多書,終于找到了關于蛇的記載,書上是這麼寫的:蛇類以食鼠為主,蛇類形狀色澤奇特、渾身披鱗,頭頸高翹、軀尾擺動、快速行進、尋偶鳴叫、泅水過渡、實在難以逗人喜愛。蛇類喜居蔭蔽、潮濕、人跡罕至、雜草叢生、樹木繁茂、有枮木樹洞或亂石成堆、具柴垛草堆和古埂土墻,且餌料豐富的環境,這些都是它們棲居、出沒、繁衍的場所,也有的蛇棲居水中。它們棲息于墓洞中,洞口可見稀稠成粒的糞便,這樣我們就知道洞中有沒有蛇了。蛇有冬眠的習性,到了冬天盤踞在洞中睡覺,一睡就是幾個月,不吃不喝,一動不動地保持體力。

我打算去山林里碰碰運氣,這次走了另一條路,運氣不錯,一次就找到了二十幾條蛇,我站在石頭上看著神出鬼沒的蛇,生怕下一刻就被咬上一口喪命,我用老公珍藏的弓箭殺死了五條蛇,活捉了三條,剩下的兩條是在湖里捉到的。我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生怕一下就到了第二天,趕緊回家里剝蛇膽,我是第一次這樣去殺生,把廚房弄的到處是血,在剝到第六個的時候變得熟練了不少,整個過程花了將近一個小時才做完。我帶著蛇膽去找被我標記的樹干,一共十七棵樹,這十個蛇膽要好好的分配才行,我來回涂了三四遍,直到把蛇膽全部用完。回到家里清洗了一下自己,洗了一半突然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在院子里躺著,看來是到了一個時間就會睡覺,醒來就是第二天,我記得前一晚是聽到一聲雄鷹長嚎,前些天雖然不是鷹叫,但都有每天的征兆。

今天的蛇不好抓,昨天的那個蛇窩看來被它們拋棄了,有些蛇蛋都還在窩里,我把這些蛇蛋收進袋子里,看看能不能自己孵化它們,說不定可以代替成年蛇的蛇膽。湖里的蛇多,不好抓,我撒了一張漁網,撈上來時只有兩條蛇,剩下的都是些魚和海草,我出來已經三個小時了,才抓到兩條蛇,剩下的五十多條我還能抓到嗎?不行也得硬著頭皮行。我追蹤一條蛇到了蛇窩,那里有很多剛孵化沒多久的小蛇,我沒有抓它們,我自己一個人養不大這麼多條小蛇,不如先讓它們自己長大,等最后一天再來抓,勉勉強強抓夠了十條蛇,半個小時便處理干凈了,原來的樹干上的蛇膽已經沒有了,怪不得安康讓我刷七天,如果不夠七天,怕是到時候走不出來了。

第三天我走到了一個山洞里,那里有四五十條蛇,我是無意間發現的,這些蛇的攻擊力都很強,我差點被咬,好在它們怕火,都不敢靠近我,被我用煙熏死在了山洞里,這下好了,我一下得到了三十六條蛇,接下來幾天都不用擔心了。一次處理這麼多蛇,讓我的衣服都變臟了,我換了衣服打算洗澡,方丈的“清”不小心掉在了水里,我撿出來把它晾干,心想去刷蛇膽的時候不帶著應該不會出什麼意外,換好衣服拿著裝備就出門了,就在我準備要回去的時候,山林里起了霧,這或許是障眼法,又或許是真的有霧,我沿著來時的路回去,周遭慢慢的變得模糊,我已經看不見一丈開外的東西了,我心想糟糕,這或許就是“清”字的作用,趁著濃霧還沒完全將我吞沒在山林里,我加快腳步跑了出去,回頭再次看那山林,竟然一點霧都沒有,回到家里我趕緊把那張“清”找了出來,還好字沒有花掉,紙已經干了,雖然有點皺巴,應該不會妨礙它的能力吧?應該吧?

第四天的時候我也沒有放松精神,繼續尋找著蛇窩,過程很艱辛,我只能通過手電筒來照明,運氣好點的時候閃電會多一些,勉強可以當做燈光用,這次我不小心踏進了沼澤里,當時沼澤已經到了我的膝蓋,我抓住旁邊的樹枝,拼了命的想要爬出來,可是我越掙扎陷的越深,我自腰部往下都陷在這灘爛泥里,我回想著這些天發生的事情,想起了老公向我描繪的我們家的未來,想到了安康那張稚嫩的臉,難道我的一生要在這種地方被終結了嗎?我絕望的呼救,身體再也沒有力氣掙扎,我已經喪失了生還的希望,只能感受沼澤一點一滴把我吞滅的全程,我突然回想起了小時候爸爸有教過我,假如偶遇沼澤,并且不幸身陷其中,一定不可以掙扎,盡量躺平,慢慢的滑動到岸邊。我照著做,盡量讓自己躺平,抓住了旁邊的雜草,一點點的游動到了地面上,脫離危險后我沒用的坐在地上哭了起來,真的忍不住了,這些天來的委屈和恐懼只能靠這種方式發泄出來。

我小心翼翼的保管著“清”符,找了塊油紙把它包裹起來,然后縫進了我的衣服里。第五天的時候蛇蛋孵化出了六條小蛇,我殺了一只取蛇膽,太小了,兩個才頂一只大蛇的份量,也不知道小蛇的法力夠不夠,但有總比沒有強,我把小蛇的膽全取了出來,混在了其它的蛇膽里,刷完以后又去找新的蛇,我遇到過毒蛇,被咬了一口,我立刻就把蛇毒吸了出來,嘴發麻,身體沒什麼異樣,真是萬幸。

目前我找到的蛇膽才五十九份,好在還有兩天半的時間,這兩天的天氣開始變冷,在戶外見到的蛇越來越少,山頂甚至開始下雪,難道已經到了冬季了嗎?明明前幾天還是初秋,現在只穿秋季的衣服已經不能御寒了,我穿上了棉衣棉鞋,雖然行動變得笨重,但起碼不會感冒誤事。

在第七天的時候我終于抓夠了第七十條蛇,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再碰蛇了。我將最后的蛇膽抹到樹上,然后順著山洞里的紅線去找安康,紅線上面覆蓋了一些白色的東西,我沒敢碰,看著很像蜘蛛絲。

到了入口時我膽怯了,不敢邁出去最后那一步,我怕進去了再也出不來了,或者進去后沒找到安康還被怪物抓走,我回想這七天來我的努力,我怎麼能在最后一刻放棄呢?我打了自己一巴掌,想讓自己清醒過來,如果怪物把我四分五裂了怎麼辦?如果我臨死前只能看著怪物把我一點點的吃光,我除了痛苦什麼都做不了呢?那個怪物真的是我的安康嗎?萬一是它們合伙騙我,就為了吃我的肉呢?

這些想法是突然涌入我的腦中的,將我堅定的想要將兒子救出去的想法潛移默化了,我是從什麼時候才開始害怕的呢?我蹲在原地,身體不斷的發抖,那個自稱是安康的怪物如果是因為吃了安康才會說話的呢?那我還要幫殺掉我兒子的怪物得道升天嗎?不可以,我不能讓它得逞,我得回去,我得躲起來。

當我走到山洞口時身后一個聲音將我喚醒,“娘——”。

我突然清醒了過來,剛才的顧慮慢慢的消失了,我把被縫起來的“清”符扯了出來,我想或許是油紙削弱了它的法力,我把它放在胳膊上,用毛線用力的系了很多圈,確保它不會掉下來后轉身又回到了那個像是地獄一樣的入口。

“安康!”我用了我此生最大的聲音呼喚著他,他正在等我,聽到我的聲音后發出了一聲狼嚎便飛過來了。

我轉過身沒有看他,按他說的那樣帶著他離開這里,我能聽到他的腳步聲,我不能確定身后的怪物是不是他,只能靠我們之間的默契,如果我引出來的這個怪物是個混世魔王怎麼辦呢?那樣世界是不是就要完了?

打了十天的雷電的天空,終于下起了雨,是暴雨,我一生都沒見過的暴雨,還好我事先帶來了雨傘,雖然這暴雨加狂風基本使我的雨傘失效,但還可以勉強保護“清”符。這里雖然是樹林,但由于降雨量過大,才十分鐘雨水就已經淹沒了我的腳掌,我的鞋子像一艘已經沉掉的小船一樣拖著我前行。

我終于知道這蛇膽的用處了,所有被涂抹的樹干都散發著綠瑩瑩的光,雨勢雖然足夠大,但完全不妨礙我們前進的道路,中途我不小心滑倒了一次,差點就回頭了,我摔的挺嚴重的,右手被樹枝劃破了,血順著雨水不停的滴在地上,鞋里進了很多泥土,我想我這一刻一定特別狼狽。

這一路雖然艱辛,不過我們已經順利的走出了那個山林,奇怪的是,外面是晴天,太陽正完好的掛在天上,我轉過身想找安康,發現他不在,而且那塊牌子上也多了很多灰塵,我不知所措的四處張望,難不成我失敗了?是不是“清”符被雨淋濕失效了?我扯下線來,符掉在了地上,我撿起來看,上面什麼字都沒有,只是一張沾染了我手上血的普通白紙。

我跑回山林里,想試試看會不會回去,里面是晴天,地上的枯葉一踩就碎,那些樹干上也沒有蛇膽的痕跡,我順著路線找那個山洞,我找到了,里面只有無數只蝙蝠。

我想我可能回不去那里了,因為淋過雨,一陣風吹來我打了好幾個噴嚏,肚子也餓了起來,我把希望放在了家里,或許安康已經回家了呢,我燃起了最后一絲希望往家里跑,大門緊閉,我敲門,來開門的是我不認識的人,他說這是他家在十年前買來的房子,男主人著急出手,便宜了很多錢,我問他知不知道那個男主人現在在哪里,他說只聽說他賣了房子就去山上了,再也沒有人見過他。

我看著常鳴寺,不知道這其中到底有什麼關聯,我跟這家人要了點飯,吃了便上山了。

我只敲了兩下門便有人開門,小和尚好像知道我會來一樣,直接就把我請了進去,這里和我上次來時不一樣,這里有很多和尚,我向他們打聽我老公的事情,沒有一個人回答我,他們讓我在禪修室等候,我心里忐忑不已,不知道還是不是上次那個方丈來見我。

來見我的人是我老公,他已經出家了,我看著瘦的只剩皮包骨的他,不明白他到底經歷過什麼,我很心疼他,想要摸一摸他的臉,被他躲開了,他眼神變得祥和了很多,我想他一定在怪我消失了這麼久,躲著我也是正常的。

“你做的很好,安康已經得道成仙了。”

我聽著他這沒頭沒腦的話感覺莫名其妙,“安康成仙?你在做夢嗎?”。

“你失蹤的這十年,是命運早就定下的事,他本是天狗轉世,通過你的助力,如今成為了二郎神的神犬。”

我認為他瘋了,剛要說些什麼,他遞給我一個竹子做的冊子,“一切自有天數。你做的是積德的大事,死后也會得道。”他說完就走了,走路的樣子輕飄飄的,好像真的斬斷了塵世間的世俗。

原來,安康是六百年前的天狗,他因救過一位得道高僧被高僧超度,得到了成仙的機會。他在出生后的第九百天時會隨著滿月而顯出原形,第一千四百九十天時會變幻成原形,被選中的人會隨他一起到異世界,助他打開成仙的最后一扇門,直到第一千五百天時成仙,助力的人會得到成仙者的回饋,即死后得道,如得道者同樣被法力高強的圣僧超度,也是有機會成仙的。

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復,看著茶杯倒影中的自己,我老了很多,那個在山林入口立牌子的人也是和我做了一樣的事情嗎?我能理解為什麼他會立下那樣一個牌子,那個山林不是一般人能進去的,進去的人會遭天譴。

現在對于我來說,一切都已不重要,“清”符原本只是一張白紙,此刻中間變成了另一個字:道。

我在山下找了一個房子,老公把他賣房子的錢全給了我,我可以在那棟房子里參悟“道”直到真正得道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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