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鳴屋 [Chinese]》《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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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生是從木頭里出生的樹靈,那晚剛好是血月,血月向來是大兇之日,天色一暗,不再有人出門,連野貓都看不著,打更的今晚也不會工作,這是極少數才會發生的狀況。

木生見到的第一個人是一位隱居多年的婆婆,她今年七十六歲,外表像四十歲,沒有駝背,沒有拐杖,單靠一雙腳就可以走遍整個大陸,身體硬朗的很,婆婆第一眼看到他便知道他不是尋常人,她沒有畏懼,找了件衣服給他穿,他不會說話,開心的擁抱著她,婆婆心里開心,已經好久沒有人陪在身邊了,木生就像自己的孫子一樣,她收留了他,教他說話,教他生活,給他取名為木生,顧名思義,從木頭里出生的。

木生很聰明,十天學會說話,二十天學會寫字,三十天已經可以砍樹造家具,他造出了很多婆婆沒見過的家具,為了補貼家用,兩個人抬到鎮上去擺攤,十件家具三天內全部售出,又添了十幾個新的訂單,婆婆怕木生太操勞,推了幾個大型家具單子,木生不怕,不管多少訂單,不管多大型,他全部接下,并在承諾的時間做好交貨,他好像不知道累一樣的不停的勞作,直到吃飯和睡覺的時間才會停下。

木生能吃的東西不多,他每天吃一斤水果皮就夠了,要喝一桶水,有時候還會吃樹葉,婆婆要給他烹制一下也被拒絕了,他只吃生的,最好是剛摘下來的,要熟了的果皮,樹葉一向都是他的零食,他最喜歡吃蘋果皮,然后是橙子皮,不喜歡吃香蕉皮,對他來說香蕉皮水分不夠,每頓吃一片就足夠了。

木生最愛在夜晚的時候睡在月光下,月亮被遮擋起來時他會躲在房間里,他討厭雨天,有一回連續下了三天的雨,他待在房間里一步都沒出去,做了晴天娃娃掛在窗口,希望早點看到陽光,婆婆在雨天也不會出去,他們倆在雨天會下棋,婆婆總下不過木生,木生又愛放水,總是平局收場。

木生長得很快,才一年就已經長成了大人的樣子,他已經可以自己搭建一整個木屋,他在院子里搭了一個鳥窩,在鳥窩門口做了一個小水缸和喂食盆,偶有小鳥路過休息,喂食盆里的鳥食總會在三天后被填滿,久而久之,這里成為了鳥們的度假勝地。

婆婆七十九歲時,在一次午睡中安詳去世,那天她爬了山,摘下高處的果實帶回來給木生吃,吃過飯后她說有點困,躺下后便沒再起來,木生是在第二天早上才發現她的不對勁的,在意識到婆婆已經去世后,他用兩天時間做了一個很結實、很舒適的棺材,將婆婆葬在了山上的一棵老樹下,婆婆生前跟他講過,自己早晚有一天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唯一的心愿就是可以葬在老樹下,每晚都能看著常鳴鎮安眠,木生雖然一直沒參悟透這究竟是什麼意思,他還是照做了,做到了每一寸木頭都是最完美結實的樣子。

婆婆死后木生不知自己要怎麼繼續接下來的生活,他沒日沒夜的不停的做著木工,做到困的不行了才會睡覺,吃的都是快要腐爛的果皮,當第一次下雨時,坐在棋盤前聽著雨聲的木生哭了出來,他看著對面空蕩蕩的位置,以往婆婆總會坐在那里皺著眉頭思慮下一步該怎麼走,她會突然想起來爐子上正在煮的東西,然后慌張的跑過去關火,這時木生就會把棋子換個位置,等婆婆回來時會以為自己終于想到了下一步的走法,直到兩個人平局。

雨后木生把房間打掃了一遍,他用了一天去描繪婆婆的樣子,最終畫出了一副自己眼中她的模樣,他把畫貼在了客廳里,他每天睡覺前都會跟她道別,醒來后向她問候,吃飯時會和她聊天,跟她講自己這一天都做了些什麼。

一些家具廠與木材廠的人企圖擾亂木生的生意,他太單純,相信了這些人的鬼話,他們搶走了他的設計圖,有一家建材廠想要請他去他們那里工作,他拒絕了,他說可以免費給他們設計圖,因為他不需要錢,前提是他們要在他家院子里種水果樹,其中一半必須是蘋果樹。

木生每天都在畫設計圖與打造家具的忙碌工作里度過,他每過三天就會去婆婆的墳墓那里看她,他在等待,等待婆婆會像自己一樣最后從樹里長出來,這樣一等就是兩年,除了樹葉不斷的長出落下,其余一點進展都沒有。

江那遇到木生時,也是在一次血月,那天所有人家都閉戶,木生感覺渾身發燙,他按婆婆說的那樣去找藥鋪,結果差點昏倒在水池里,江那是從他鄉來的一個旅客,他行走了四天,正打算留在常鳴鎮落腳休息一晚,但所有店鋪都關門了,敲普通人家的門也沒人出來開門,于是他想找一個廢棄的尾樓或者豬圈湊合一晚,他經過了一條小巷,在拐角處看到一個很高的男人差點跌進水池里,他趕忙上去拉住他,沒想到他身上燙的像是一碗放置了好一會的熱飯,問他家在哪里,他指了指遠處的樹林,江那以為這個人燒糊涂了,攙扶著他就往醫館走,好不容易到了醫館,敲了一刻鐘的門都沒人來開門,迫不得已他扶著他去了他指的方向,到了樹林入口時木生已經沒了意識,江那找了個稻草堆把他放在了上面,自己去樹林里一探究竟,走了也不過一會便看到了一條長階,最頂端有一個兩個房子,那就是木生的家。

江那感嘆著木生家的裝修精美,安頓好他后把家里逛了一遍,每看到一個精致的小玩意都會贊嘆一遍工匠的創造力,他一定要等這個人醒來向他詢問到底出自誰之手,自己要去拜師。

木生這一夜睡的很不好,他感覺自己做了很久的噩夢,醒來時天還沒亮,他看著客廳里睡在竹椅上的男人迷惑了好一會,想破腦袋都沒想起這人是誰,他走過去戳了戳他的臉,在確定對方是活人后,他蓋上了桌子上的煤油燈,輕輕的走向了工作間。

江那第一次睡的這麼好,以往他夜里總要醒好幾遍,身處異客他鄉,再加上自己心思比較敏感,每晚睡的都很累,唯獨這一次,他一覺到天亮,醒來后身上很清爽,眼睛也沒有疲憊的感覺,他走到木生的房間想看看他有沒有退燒,發現被子被整齊的疊在床頭,他打開客廳的門,聽到了工作間里鋸子的聲音,好奇心帶領他走向了那個對他來說充滿魅力的木屋里,木生正在鋸一塊比人還要高的紅木,他敲了敲門,把木生嚇了一跳,差點鋸到手指。

“你是木匠嗎?”

“不是,我只是喜歡做東西。”

“你能教教我嗎?我想學,昨晚我可是救了你一命的。”

木生回憶著昨晚,斷斷續續的片段忽閃而過,他就當做是這個男人救了自己一命,答應了要把自己領悟到的所有工藝都傳授給他。

江那學東西很快,或許是因為真的喜愛木藝,他比木生領悟的都要透徹,才不過一個月,他便自己做出了一個極度貼合的木鎖,他的作品比木生的更精細,他更在意里面的細節,一打磨就是一整天,每天只睡三個時辰,他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不斷突破自我能力的上限,才半年,手藝就已經可以媲美做了十年木工的老匠人。

他們兩人每隔五天就會去擺一次攤,會趕早市或者夜市,慢慢的,生意越做越大,江那有經商頭腦,不再免費提供設計圖給建材廠,他每過一個月就會拿著木生的設計圖去各個廠子競價,價高者得,價格不會太過離譜,只看誰更誠心,誰更有信譽。

他們已經賺到了十年內都花不完的錢,不再去擺攤,名聲已經做起來了,此時此刻變成了顧客上門,自己取貨,不送貨,送貨加三成的價格,木生的設計圖一金難求,這多虧了江那的口才,成功把他打造成了一個天才木匠。

木生不喜歡世俗的人事物,錢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他只想做出更多的工藝品來,除了江那他誰都不見,每天重復著簡單又單純的生活,他們養了一只大狗看門,加強了木屋的穩固性,江那對于防盜這一點做的很到位,他提議找幾個人當保鏢,被木生否決了,他不想和其他任何人一起住在這里,江那只得在院子四周做了很堅固的防護墻,一般毛賊是進不來的,就算進來了也不好進房子里,就算進了房子也找不到值錢的東西,江那把所有銀票和金子都存在了一個他特制的檀香木保險箱里,箱子上有一把他研制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木鎖,這個保險箱與一些貴重憑據都放在密室里,只有特定機關才能打開密室的門。

在兩人相識第五年的一次血月夜,木生又高燒,這次沒有神志不清,他很清醒,從未有過的清醒,他站在山頂遙望著像是正在滲血的粉色月亮,他愛這一刻,他感覺身體輕盈,呼吸順暢,這時一陣風吹來,將他輕輕的托起,他操控風帶領自己去往各地,最終停在了一棵已有百年歷史的老樹旁。

他將雙手放在樹干上,閉著眼睛感受著自樹體內不斷散發出來的微弱熒光,他溫柔的撫摸著它,給它力量,它終于活了過來,生命力一時之間變得旺盛,竟結出了二十年都不曾結過的果實,他摘下一顆吃了下去,比蘋果皮美味不少,他又摘了三顆,一顆給自己,一顆給江那,一顆給婆婆。

自那晚之后,木生多了新的工作,他每晚都會去樹林里拯救快要死去的樹木,每天只能拯救三棵,超過上限會昏倒,江那剛開始不知道這件事,直到有一晚夜里被尿憋醒,發現木生不在房間里他才知道這件事情,他沒有直接問他,他以為他有什麼特殊癖好,于是第二天晚上偷偷跟蹤他,沒想到竟會看到他治病救樹的一幕,他偷偷的跑了回去,什麼都沒提,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的繼續日復一日的繁忙生活。

木生每經過一次血月夜,能力便更增強一些,又一個五年過去,他每天都能拯救五十棵樹,整個常鳴鎮已經沒有壞死的樹木或者花草了,鎮民以為是神仙庇佑,上香的人比以往多了一倍。

江那有了一個未婚妻,名叫徐美蘭,兩人是老鄉,在常鳴鎮的包子鋪相識的,江那對她一見鐘情,追了她兩年,終于打動了她,兩人不著急結婚,想先把木生安頓好,然后造一個自己的家,她不常去他們那里,只是偶爾去送個吃的,會給木生帶很多別地的水果,她把他當做孩子一樣照顧,每個月都會做一身新的衣服送給他,他沒怎麼穿過,這麼多年來,他穿的最多的一直都是婆婆給他的最后一件衣服,雖然舊了點,但是質量特別的好,十多年了只破了一個小洞,還是被狗咬的。

江那決定搬到山下和妻子同住,木生讓他安心的去,自己可以照顧好自己,并把這麼多年來的存款都送給了他倆做新婚禮物,江那沒有收下,只是暫時替他保存,他每天都還會來這里和他一起做木工,只不過不睡在這里而已,妻子每天都會來送飯,兩人感情極度好,幾乎不吵架,每天過的很幸福快樂,結婚三個月便有了身孕,懷孕后江那不再讓她上山,他每天都會帶愛妻便當去工作,木生看他過的幸福也為他高興。

過年的習俗之一是放鞭炮,不知是誰的鞭炮將山林燒了大半,差點燒到木生的家里。木生與常鳴鎮上的花草樹木都有了靈魂的交匯,所以當它們被大火吞噬時,正在夢中的木生是被數萬個呼喚聲給叫醒的,他沒有穿鞋便飛奔去了樹林里,鎮上的人們發現著火后紛紛跑來滅火,奈何腳力跟不上火勢,大家能做的就是不讓大火燒到鎮子上。

江那第一時間跑上山,把他們兩人共同研發的滅火器的一端放進了水井里,然后帶著面具將滅火器推倒了山林里,木生本來在為樹木注力,試圖用自己的能力為還沒遭殃的樹木戴上一層保護膜,他讓江那去滅火,自己繼續注力,這種做法很有效,火勢雖然沒有撲滅,但已經被止住了,由于滅火器需要消耗的力量大,兩人要輪流滅火,等到大火被完全撲滅時,天也已經亮了。

江那帶著滅火器離開了山林,木生躺在地上號啕大哭,他看著這些黑色的不斷飄散著煙的樹干感到心痛不已,這是他每天悉心維護的樹林,一場大火竟毀成了這個樣子,他聆聽著同胞們痛苦的哭泣,只能用所剩不多的靈力去治愈飽受折磨的樹干,由于發力過多,他倒在了地上,昏迷之前看到了狂奔而來的江那,他又一次救了他。

木生不再做木工,他每天用最大限度的能力去拯救那些還能救回來的樹,用光每一絲法力,三個月才勉強救活所有的樹。

徐美蘭看著木生那日漸蒼白的臉心疼的不行,打聽來了一些補身體的中藥,想要喂他,江那認為他絕對不會喝這種東西的,沒想到他一飲而盡,他不覺得苦,只是能在里面嘗到不同植物的味道,中藥成了他每天的食物,比吃果皮更容易補充體力。

每與植物交流一句,木生都會堅定一個信念,要出去尋找同類,找到有同樣能力的人,或者怪物,他獨自一人承受了太多,不能繼續承受不同生靈死前的吟唱了,他要出去找答案,他想知道這世上究竟有多少種植物存在,為什麼每次中藥里的植物都是不同的。

木生一去便是十年,這十年來每年都會寄給江那一封信報平安,平安信終止在了最后四個字上:安好,勿念。

第十一年沒有收到平安信時,江那以為木生可能要回來了,所以沒再寫,他繼續在木屋里等他,第十二年,十三年,直到第十六年,都不再有回信,江那看著已經可以繼承木工的兒子,和已經成家可以替他照顧妻子的女兒,他決定要出去尋找木生,哪怕只是尸體也要把他帶回來。

他先是去了木生最后一次提到的村子,向村民打聽,有人回憶說他往北走了,北邊有很多座山,山的那頭有一片大樹林,進去了雖然不會迷路,但是會遇上很多野獸,還有無數個沼澤,一般人進去就是送死的,江那認為木生一定去了那片樹林,他找了一支巡邏隊,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把整片樹林都搜了一遍,最后只在一棵樹上發現了一個狐貍形狀的木雕,江那將它打開,里面有一張紙,上面寫著:木生。

江那毫無頭緒,不知下一步要去哪里,他將狐貍木雕掛在脖子上,在附近的村子里打聽著他的消息,這一找就是兩年,直到徐美蘭傳信告訴他女兒要生了他才回了趟家。

徐美蘭看著丈夫滿臉胡渣歷經滄桑的臉,勸他不要再出去找了,如果木生還活著一定會回來的,江那看著妻子因為操勞而磨出繭的手,那雙手明明在自己走之前是一雙纖纖玉指,怎麼才兩年就變成了這般模樣?他將她的手包裹在自己雙手之間,溫柔的親吻了一下,保證自己再也不出去了。

江那再次回到工作間,站在門口看著操作臺,他又回想起了那天早上第一次看到木生正在專心鋸木頭時的側臉,那樣一個單純善良,像白紙一樣干凈,像鐵樺樹一樣堅強的男人,現在在哪呢?

江那帶著木生說過無數次的,婆婆最愛吃的綠豆糕去了她的墳墓,他要代木生去看看她,跟她說說話,講講最近發生的事情,以往每年都會去兩次,這兩年他不在,不知道婆婆會不會怪他沒有去。

他坐在老樹下看著夕陽,才明白了為什麼婆婆執意要葬在這里,原來在這個位置可以看到常鳴鎮的全貌,日落是常鳴鎮的背景板,將整個鎮子籠罩在紅色的霞光里,他此刻才感覺出,一個人要有多麼的純粹才能只想沉睡在這樣的美景里,其余一切都不重要。

就在他起身要離開時,他余光瞥見了老樹上的一個“木”,那是木生每次做完木工后都會刻上的字,他說只要是他的木藝品,上面一定會有這個字,江那輕柔的撫摸著這個印記,他想他的朋友了,此生最好的朋友,他一生中所遇到的最偉大的人。

此刻夕陽的光輝將樹干上的凹凸投映在山體上,江那震驚的看著那個影子,那分明就是木生的臉的輪廓,他站在老樹被光照耀的那一邊,看到了樹干上摯友的側臉,他抱住了樹干,終于哭了出來。

他的淚水滴在了樹根上,老樹被激活,自每一根樹枝的枝椏開始往樹根回縮,木生從頭頂開始一點點的顯露出來,直到整個人呈現在他面前,只不過,他是木頭做的。

“木生?是你嗎?”江那以為奇跡出現了,高興的大叫著,他認為自己這兩年的時間沒白花。

“江那,謝謝你,我是來和你告別的。”木生在說話,但他沒有張嘴,他只是一個木頭做的假人,江那不明白他是怎麼與自己對話的。

“你要去哪?你回不來了對嗎?”

“我本就是樹靈幻化成了人,在人間的三十多年里我感悟到了大自然的真諦,如今我要回到其中去指引迷途中的孤鳥。”

“你一直在這里等我嗎?”

“是的,我想你一定會來的,我在這里等了你八年。”

“我以后還能見得到你嗎?”

“我存在于世界各處,每一個植物里都有我的靈魂,我永遠與你同在。”

說完這句話,老樹的枝椏自樹根又長了出來,回到了各自原本在的位置,好像剛才的一幕不曾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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