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鳴屋 [Chinese]》《千秋一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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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在上個月的周五去世了,我不記得那是哪一天,我只記得,那天的早晨陽光很明媚,空氣很清爽,路過的人家院子里的櫻花樹為我淋了場櫻花雨。

我打算出國,我已經計劃四年了,這四年來我沒日沒夜的工作,終于攢夠了一百萬,我決定留在國外再也不回來,哪怕流浪,我也不會回這個無情無義的地方。那一天我剛走到地鐵站,手機響了起來,我沒有來得及接電話就上了地鐵,坐下后打開手機,手機上有三個來自我爸的未接來電,收到了一條短信,大致內容是,我媽心臟病突發,在醫院里沒搶救過來,他讓我去醫院處理后事。

在地鐵下一站時我下了車,坐了反方向的車趕往了醫院,等我到的時候,人已經在太平間了,我爸工作忙,他付了醫藥費就回去上班了,這是我們家的常態,我與爸爸經常一個月見不上幾面,他忙,我更忙,或許這次葬禮我們能見的時間更久一點,不過一定也不會說什麼話的。

我看著媽媽那張沒有生氣沒血色的臉,記不起來她上一次罵我是什麼時候了,我平常一周才會回家一次,上次見她,她還跟我抱怨自己沒有孫子可以抱,我沒有說話,吃完飯就走了,臨走前她囑咐我要好好吃飯。

媽媽的死對我的打擊并不大,我其實早就做好身邊的人隨時會死去的準備了,我沒有哭也沒有難過,我只希望她能在死后的世界里過上想要的生活。在我小學時,爸媽經常吵架,有時候過年也會吵,都是因為家里不景氣,兩人受不了彼此要離婚,我媽渴望幸福、兒孫滿堂的生活,我爸渴望自由的富有權利的生活,我在他們兩個人的盼望里被來回拉扯,最后長成了一個什麼感情都淡泊的賺錢機器,我常年活在父母的陰影之下,他們兩人對我的影響是我半輩子都擺脫不掉的,他們將對自己的要求強加在我的身上,企圖把我塑形成為另一個完美的自己,這種家庭的相處方式是很窒息的,我在家里茍延殘喘,爭取做到他們兩人都能滿意的地步,其中一人如果不滿意兩個人都會吵起來,才11歲的我,就要學會像大人一樣把每個方面考慮的面面俱到,我要像他們的父母一樣去照顧他們包容他們。

當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不用這樣茍活著的時候,是我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那個時候我馬上要初中畢業了,中考后學校組織了一次夏令營,我們可以一起去三亞游玩兩周,我爸工作忙,沒時間陪我去,我是男孩,又不想有媽媽在旁邊一直絮叨這不能做那不能做,我用一個月的時間去討好他們,使他們放心讓我自己一個人跟著學校里的老師一起去度假,上飛機前我媽又是千叮嚀萬囑咐,直到真正上了飛機我才得到了暫時的清靜。

我們一起住在海邊的民宿里,有錢的可以自己住一個房間,像我這種情況的,需要和同學一起住,六個人擠一個房間,大家白天玩的盡興,晚上一關燈就都睡著了,我也是很久沒有這樣安心的很快入睡了,在家里睡覺的時候總不能安穩入睡,每晚都抱著會突然被砸東西的聲音嚇醒的心情淺眠,我爸雖然不家暴,但是喜歡摔東西,家里的東西基本上已經被他摔個遍了,手機砸壞了六七個,電視換過兩次,鍋碗瓢盆每過兩三個月就要換新的。

一起來度假的學生一共有一百三十六個,每個人最少出一千元,交通費自理,這已經是給了我們最大限度的優惠了,在這里吃喝玩樂兩周才花一千元,我媽聽了很心動,她一直想來,我勸了她半個月她才勉強放棄了這個想法,我上飛機前看了她一眼,她很后悔的樣子,我估計她又要在家里念叨好幾個月了。

在第五天的傍晚,老師組織我們自助燒烤,有兩個全羊,幾十只雞翅膀,幾十個香腸,很多不同種類的肉,很多蔬菜,飲料沒有限制,最開心的是有一臺冰淇淋機,那一晚我們玩的很開心,天黑后上演了一場驚艷的花火大會,每個人都吃的很飽,老師們喝了很多酒,一個學生想偷嘗酒的滋味,被老板發現后臭罵了一頓,他不甘心的不斷嘗試,最后被老師綁在了椅子上,要求他背一遍化學公式才放過他,老師失算了,這個同學是我們學校化學成績第一的,結果才被綁了五分鐘就逃脫了,我坐在餐廳門口的臺階上看著他們嘻笑打鬧,這是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時刻。

我打算去打點冰淇淋吃,冰淇淋機旁邊有四五個人在排隊,我看著吧臺那里沒有人,想去裝一下成年人,我走過去學著電影里的牛仔一樣,左手插兜,右手敲了敲吧臺的桌面,然后在心里嘲笑自己的幼稚,回頭望了望四周,心想還好沒人注意我,當我轉過頭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的人嚇了我一跳,我心虛的想這里剛才明明沒人的,她怎麼會來的這麼快?我清了清嗓子,緩解了下尷尬,我問她,“小姐,有酒嗎?”

“有啊,你要喝什麼酒?”

我微微抬頭看著她身后架子上的酒瓶,沒有什麼吸引我的,然后我指著她手旁邊的一個透明的又有些矮的酒瓶說,“就要這個,給我來一杯。”

她熟練的拿起酒瓶給我倒了一小杯,我看著那個小杯,也就一口的量,我接過來先聞了聞,一股果香撲鼻而來,酒味不是那麼的刺鼻。她上半身趴在桌子上,用右手撐住自己的下巴,一副看熱鬧的樣子,我沉了一口氣,閉著眼仰頭一口喝了下去,這杯酒很順滑,不像我想象中那麼的辛辣,有一點柑橘的味道,喝完有點回味,我把酒杯推給她,讓她再給我倒一杯,她拿走酒杯沒再倒酒,走出了吧臺,我看著她,不知道她要做什麼,她繞過我走到我班主任身旁,低頭對她耳語了一些話,接下來的事情我就不記得了,醒來時發現自己正在房間里,外面的天才剛蒙蒙亮,我的室友在不停的打呼嚕。

我的頭有些痛,我摸了摸后腦勺,像是被誰打了一棒,頭里嗡嗡的,我爬起來去了一趟廁所,看了看鏡子里的自己,臉上沒有受傷,我側過身子想看看自己的后腦勺有沒有受傷,費勁的找角度,不能扯的太用力,會扯到傷口,角度不對會看不到,五六分鐘才看的清楚,頭皮上沒有明顯傷痕,可能就是撞了一下吧,也不嚴重。我昨晚都做了什麼?完全沒印象了,不記得自己怎麼回的房間,也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沒意識,我回房間里睡了個回籠覺,醒過來時房間里已經沒人了,大家還比較照顧我,沒有拉開窗簾,我伸了個懶腰從床上坐了起來,頭已經不怎麼疼了,我走到窗邊拉開窗簾,陽光差點刺瞎我,我捂著眼睛后退,眼睛在黑暗下突然接觸到光明,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你要用五六秒的時間來適應它,再用四秒的時間來試圖睜開雙眼直視它。

我下樓吃飯時已經九點半了,餐廳里沒有什麼人,今天天氣很好,大家都在玩水,每天都玩水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好玩,我已經玩膩了,接下來的一周估計我會有很大一部分時間悶在房間里,這是我僅剩不多的可以完全放松的度假的日子,應當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才對。

昨天那個調酒師小姐遞給我了一杯水,我喝了一口,這是一杯帶著鐵的味道的甜水,我差點吐出來,只喝了一小口就喝不下了,她讓我全部喝光,說這是蜂蜜水可以解酒,我屏住呼吸像喝藥一樣吞下去這杯水的時候,終于回想起來昨天自己喝了酒的事情。她很自然的跟我聊天,我竟然沒察覺到我和一個陌生女生說了這麼多話,竟然和陌生人談論自己的隱私,當我差點將“我想永遠離開我的父母”這句話說出來時,我用力的咬住舌頭,硬生生的把話吞了回去,我平常是不會和任何人說這些事情的,哪怕是面對發小我也從來沒說過,這些話我也不會寫進日記,它們永遠存在我心里的筆記本里,那個筆記本存放在我心中的箱子里,箱子上加了兩把鎖,一把是古代的鎖頭,一把是密碼鎖。

晚上下了暴雨,雷雨交加,我很喜歡這種天氣,大家吃過飯都回了房間,我一直坐在餐廳門口欣賞著這突如其來的禮物,最后終于下定決心淌進了被海水淹沒的沙子里,我太喜歡夜晚的海邊了,你凝視大海,總覺得它會突然立起來將你吞沒,這時你會感覺畏懼,卻又不想逃,只想游進深處,但你知道那是很危險的,你只能站在沙灘上感受潮汐的威力,心中不停計算著自己被吞噬的可能性有多大。

好久沒有淋雨了,我坐在沙灘的石頭上,雙腳陷進沙子中,上半身躺下,接受這夜晚的洗禮,我閉上眼睛聆聽著大自然的回音,滴滴答答的雨水滴落在油紙上的聲音自我頭頂傳來,我的面部不再受到雨水的侵襲,我睜開眼,看到一張有些熟悉又陌生的臉,她打著傘站在我的頭旁邊,我坐了起來,看清楚來人后才發現原來是調酒師小姐,她坐在我旁邊,將傘收了起來,像我剛才那樣躺下,她閉著眼睛,發出了一聲感嘆,那晚我們淋雨到兩點,一句話都沒說,中途她去海里游了幾遍泳,從我的角度看來,很像塞壬,她的確像塞壬,她唱了一首我沒聽過的歌,我認為是粵語,之后才知道那是閩南話。

我沒再見過她,我以為她辭職了,在第十天的傍晚,附近的度假村來了一個樂隊,他們免費為大家演唱歌曲,隔壁班的班花借機獻唱了一首鄧麗君的《今夕是何年》,她太適合唱歌了,如果可以,我想把這首錄下來,當做自己的手機鈴聲,她看上去很緊張,唱完之后沒有下臺,她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然后睜開眼,她手中多了一束不知從哪里來的花,她說,“這十天我玩的很開心,我很感激我的老師們三年來對我的指導,也很感謝我的同學們。等到這次假期結束,我就要去國外留學了,所以我想趁這次機會把沒說的話說出來……”她停頓了一下,周圍的人們都在起哄,她看向了觀眾席中老師們的位置繼續說,“任老師,我喜歡你三年了,我向你表白不是為了得到你的回應,而是我終于可以表明我的心情了,你是我的初戀,看著你的背影,我總有努力的動力……我希望你可以記住我,永遠的記住我,等到下一次再見到你,我或許就有資格追求你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尤其是任老師。任老師今年三十二歲,還沒有結婚,她是她們班的英語老師,很有氣質,在我們學校蠻出名的,她的教導方式與其他老師的都不太相同,比較有趣,喜歡她的學生也很多,這位同學也不是第一個向她表白的了,只不過沒想到會是個女生。竊竊私語不斷的從四周傳來,女生講完就下臺了,把花送給了任老師,沒有和她再說一句話,臉紅著跑掉了,任老師手捧著那束鮮花有些不知所措,這一幕對我來說很有意思,我從沒想過原來女生也可以喜歡女生,還可以表白自己的感情。

主持人自然而然的帶過了剛才尷尬的場面,用一首《稻香》慢慢的掩蓋掉了突如其來的表白,我坐在遠離人群的棕櫚樹上欣賞著這首與傍晚般配的音樂,不斷的幻想著我的未來,我想,在我23歲時應該已經有了第一份工作,我希望我做的是建筑師的工作,我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幫助不同的家庭創造屬于他們的世界,等到我28歲的時候,已經有了自己的公司或者工作室,住在我設計的房子里,那時如果還記得現在的心情,我會在同樣的傍晚再聽一遍稻香。

在最后一場表演中,我看到場下的觀眾席里有個熟悉的身影,那是調酒師小姐,我打算去向她打個招呼,當我走到人群中心時,發現她剛走過某個拐角,我追了上去,我想要和她談戀愛。

她是和一個男人一起去的,兩個人不知道說了什麼,最后男的走了,她蹲在地上,我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問她,“你沒事吧?”

沒想到她站起來直接抱住了我,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我的雙手在半空中不知是放下還是抱住她,她松開我,看著我的眼睛,她的眼眶很紅但沒有眼淚,下一刻她就吻住了我,我已經沒了任何反抗能力,只覺得心臟在狂跳,看著夕陽將我們兩人倒映在墻壁上的黑色壁畫,我把她推開了。

“…我先走了……”我們兩人沉默了一兩分鐘,我先開了口。

當我轉身時,她又從我身后抱住了我,我比她高二十多公分,她的雙手抱在我的肚臍附近,頭緊緊的靠在我的肩胛骨上,我不敢動,我怕自己會有什麼反應,只能故作鎮定的問她,“你……怎麼了?”

“今晚你陪我再淋場雨吧。”

我抬頭看著那像火山熔漿一樣顏色的火紅色夕陽,不認為今晚會下雨,但我還是答應了她,“好,我在上次淋雨的地方等你。”

她就這樣抱了我五分鐘,松開我之后她哈哈大笑,“不見不散!”說完這四個字她便跑掉了,跑到她朋友身邊后向我擺了擺手。

我,好像喜歡上了她。

十點的時候果然下起了雨,不過是毛毛雨,打在身上也是挺舒服的,我坐在石頭上等她,十點四十分的時候她還沒有來,我感覺她不會來了,打算等她到十二點,或許她臨時有事來不了。

十一點十五分時她出現了,雨稍微大了些,不過不影響什麼,不打傘也不會淋得太慘,她手拿著兩杯飲料,喊我進餐廳里,我喝了一口飲料,酸酸甜甜的,她說這是雞尾酒,度數不高,她說我不會再像上次一樣暈過去了,我感覺有些尷尬,第一次學大人喝酒,一口就暈了,這次也沒敢多喝。

她帶我去了餐廳的頂樓,這是一個帶陽臺的閣樓,只有內部人員可以上來,這里建造的很不錯,有一個很大的秋千,可以同時載三個人,有一張可以容納十六個人吃飯的餐桌,一個BBQ料理機,一個雙開門冰箱,一個投影儀,好幾箱不同牌子的酒,還有很多種植物,她說這是她奶奶養的,是爺爺的遺物,我們坐在秋千上可以欣賞整片海洋,她說她最喜歡在這里看日出和日落。

“我叫阿千,你叫什麼?”

“叫我阿建吧。”

“阿建?健康的健?”

“是建筑師的建。”

“我的千是千紙鶴的千。”

千紙鶴,從來都是承載祝愿的意思,或許她的父母希望她一生都健康。

那晚我們聊了很多,我真的喜歡她,發自內心的,不只是因為她長得漂亮,我們兩個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她喜歡的作品都比較耐人尋味,比如東野圭吾的《白夜行》、王菲的《紅豆》、王家衛的《東邪西毒》、坂本龍一的《where is armo?》,她說這些作品能讓她感受到共鳴,在沉浸到這些作者所描繪的世界中去的時候,你會感到幸福,我只聽過紅豆,其他的都不太了解,我想她的品味應該不會差到哪里去,我默默的把她說的作品記在心里,回家后的一周我全部看完了,這令我對世界改變了看法。

最后的四天我每天都與阿千相見,我們越聊越深入。她比我大兩歲,這個餐廳是她爺爺生前與友人一起建的,奶奶把它維護的很好,她告訴我這里是她的故鄉她永遠愛這里,可是她不會留在這里,我問她為什麼,她說,她更向往自由。

“自由?我們每天都過著自己的生活,為了未來努力,還不夠自由嗎?”

她看著滿天的繁星,好像很向往另一個世界,“真正的自由,是永遠脫離你的血緣,在你愛的地方,創造屬于你的世界。”

屬于我的世界?我可以永遠的離開我的家人嗎?我應該不會這麼做吧。

她知道我馬上要走了,她給了我一個手機號,她說我以后如果還去三亞,可以通過這個手機號找到她,前提是她還活著,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說這種話,她年紀輕輕的,身體健康,怎麼會死掉呢?

高中生活是很忙碌的,直到高二的那個暑假,媽媽再一次提起三亞時,我才想起來原來我還有一個朋友在那里,當時從那里回來之后我連續一周都夢到她,我一直想她,想要給她打電話,每次拿起話筒的時候都會猶豫,最后還是沒能按下那些數字鍵,放下話筒后又拿起,然后重復再重復,直到爸媽回來。

我終于下定決心要打電話問候她一下,看看她這兩年過的怎麼樣,有沒有過上想要的生活,我醞釀了兩天,第一句話要說,“阿千,還記得嗎?我是阿建。”然后說,“你最近怎麼樣?”,然后呢?再說什麼?說“我想你了”嗎?那樣也太肉麻了,那應該說,“我明年會去三亞玩,你還在那里嗎?”,對,應該這麼說,那她如果不在呢?你難不成真去三亞自己玩嗎?反反復復這樣不斷的苦惱怎樣說的自然點,最后終于想到了還算合適的對話。

我拿著話筒最終按下了那一串數字,心在狂跳,身子不停的發抖,腳趾頭不停的扣著拖鞋,在第五聲“嘟”聲后,電話被接起了,“喂?哪位?”,這是一個老人的聲音,應該是她的奶奶,我說,“你好,請問阿千在嗎?我是她朋友阿建。”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她說,“她兩個月前去世了。”我以為自己聽錯了,我又問了一遍,“阿姨,我說的是阿千,她今年19歲。”“是她,我孫女,她已經去世了。”

我聽著這冰冷的聲音自話筒傳來,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原本預想好的一切對話都咽回了嗓子里,我顫抖著聲音問出了令我很難說出口的話,“她是……怎麼去世的?”電話那頭又沉默了幾秒鐘,她吸了一下鼻子說,“她是煤炭自殺的,當我們發現的時候她已經……嘟……嘟……嘟……”電話就這樣被掛斷了,我想這位奶奶應該再一次回想起了那天的痛苦,所以才沒有繼續跟我說更多的訊息。

我不能接受這個消息,我要相信一通電話里傳來的死訊嗎?沒親眼見到她的墓碑,我不會相信的。那一晚我沒有睡覺,喝了很多酒,第二天的補習班也沒有去,爸媽都體諒我,也沒有來打擾我,只是把飯放在客廳讓我按時吃飯。

我向媽媽要路費,她不給我,她不允許我在這種時刻還出去浪費自己的時間,她認為只是為了確認一個才認識沒多久的人到底死沒死而花那些錢不值得,她說她可以托朋友去幫我問問,用不著我自己去,我感覺心寒,我的朋友去世了,媽媽卻因為一點錢不讓我親自去看看她。我沒有和她再多說什麼,我也終于明白了阿千說的那句,“真正的自由,是永遠脫離你的血緣,在你愛的地方,創造屬于你的世界。”自從那天,我不再和他們說心里話,我只是假裝正常的樣子去繼續上學,繼續考他們理想的大學。

高三的那個暑假我打了份工,終于攢齊了足夠的錢,我到了三亞才給我爸打了電話,他沒說什麼,只是讓我跟我媽說一聲,我媽反應不再那麼的極端,她讓我注意安全,三天后就要回去。

阿千家的餐廳還在開著,老板已經換人了,我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前任老板的媽媽病逝了,老板把店轉讓了,我問到了前任老板的聯系方式,打了一通電話過去,沒有人接,家里也沒人,我等在他們家門口,直到晚上九點半才有人回來。

她爸爸把我請到了客廳里,給我上了一杯咖啡,我問他,“請問,阿千她……她的墓地在哪里?我想去看看她。”

“你有心了,她被安葬在荔仙園墓地,和她奶奶葬在一起。”

“她是因為什麼才……”

“你是說自殺嗎?”

“嗯。”

“她沒有留遺書,只是留下了一張字條,讓我們照顧好自己。都怪我,我工作太忙了,要是能多關心關心她……唉!”

“抱歉,提起了讓你難過的事情。”

“她如果知道朋友專門來看她,一定會很開心的,你明天去了多陪她說說話吧。”

“好。我先不打擾了,您先休息吧。”

她的墓碑上的照片是一張稚嫩的證件照,看上去也不過13歲的樣子,原來她的全名叫千夏,于夏天出生,我給她帶來了我做的千紙鶴的木雕,這個工藝品我做了一年才做好,還看的過去,送給她她一定會喜歡的。我在上次住的民宿那里訂了一周的房間,把那美好的兩周想要再次復刻一遍,但時過境遷,走到哪里都沒有了曾經的余味,就連再次聽到稻香都沒有了幸福的感覺,這就是世人所說的長大成人嗎?

我沒有考上父母期望的大學,只考上了省級大學,唯一的好處就是離家近,大一上半學期我每周都會回家一趟,下半學期的時候感覺這樣做很浪費時間,于是每個周末都出去打工,這樣爸媽都開心,只要我是在做賺錢的事情他們都會開心。

我每年都會把《白夜行》看一遍,每一遍都會有新的理解,我理解了她為什麼這麼喜歡這本書,因為這是一部悲劇,久而久之的,悲劇好像也成為了我對于世事的理解,好像所有的人事物的終點的常態都會是悲劇。

終于畢業了,以我的水平其實可以進國企拿穩定的工資的,有民企來應聘我,給了我雙倍的工資,爸媽要我去國企,他們認為國企有保障,福利好,但我只想要錢,沒有動搖的選擇了民企,這是一家游戲公司,剛成立五年,未來可期,預計三年內就會做到人盡皆知的程度,公司老板是一個很有想法的富二代,敢冒險敢投資,不斷迎合當代市場,共計發布了八款游戲,其中兩款大型游戲,其余六款都是單機游戲,反響都很不錯,公司日漸壯大,我加入后會很辛苦,但工資是絕對會和你的付出成正比的。

我在這里打拼了四年,從剛開始每月三千工資的實習生,做到了年入三十萬的老員工,我沒有游戲方面的天賦,比同期的同事落后了很多,這四年來我盡量省吃儉用,住每個月八百塊的出租屋,一切都為了一百萬,為了出國,為了我的新生活。

我媽的葬禮舉行之后,我把家里收拾了一遍,把一些沒用的東西扔了,把她所有的衣物重新洗了晾干,最后封存在了她的衣柜里,把我的大部分東西都扔掉了,我只留下了能帶走的東西,爸爸讓我搬回去和他一起住,我搬回去了,沒打算和他住太久,我已經在投遞簡歷到國外的公司了,等到聯絡好了之后就會離開這里。

我去了一趟阿千的墓地,我的千紙鶴被穿起來綁在了她的墓碑上,墓碑前有一束還沒枯萎的雛菊,或許是她朋友來看過她,我跟她講了我要出國的事情,我告訴她,下次再來看她可能會是十年后了。

我與她講了二十多分鐘的話,就在我轉身離開時,天空中開始下起了毛毛雨,我還記得那一天,喜歡上她的那一天,不知她是不是也喜歡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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